惠武十九年丁丑,除夕。
南唐,東南部,韶州。
今年的冬天氣候有些反常,幾十年未下過雪的韶州在除夕這天一大早就下起雪來。剛開始還只是些稀稀落落的雪粒子,但到了下午,就彤云密布,朔風漸起,紛紛揚揚飛來漫天雪花,沒多大功夫,便落了個白茫茫的天地。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
隆親王府挽香閣里,越采問一身銀紅色曳地長袍,黑亮細柔的頭發,緞子般的垂至腰際,憑窗而立,媚眼含笑,看雪落枝頭。
隆親王李昱走了過去,雙手從背后環抱著越采問,將那溫香軟玉般的身子擁進懷里,低下頭貪婪地呼吸著她發際間的清香。
“怎么站在這兒,小心著了寒氣。”李昱的聲音從香氣中溢出,有些朦朧。
越采問仰起臉,唇色淡淡,眉目漆黑,眼波流轉,熏人欲醉。
“您怎么有空來了?現在不是正祭祖么?”南唐皇室的宗廟雖在那座森嚴華貴的皇宮里,但是作為外封的皇室子弟,每年除夕也需向北長安城方向設香案告祭祖宗。
聽到祭祖李昱眼里閃過一絲陰霾,但迅速就隱去了。
“已經好了,今兒天氣不成,早辦早完,早來陪愛妃唄,愛妃不喜歡么~~嗯~~”雖已近不惑之年,但李昱仍是一副風流倜儻的好皮相,此刻懶散無賴的小樣引得越采問越發嬌嗔不依。
笑鬧了幾句,兩人攜手走到貴妃榻坐下。越采問仍半倚偎在李昱懷里,纖細玉白的手指纏繞著李昱外袍上的系帶。
宮女端來兩盞香茗和幾碟茶點話在案幾上后,小心退下,并掩上門。
“師尊那端傳來消息,說這場雪會連下五日,極有可能形成大災,讓你早做準備。”
越采問懶洋洋道。她的師尊是西梁衍鳳閣閣主姬彩鳳的三弟子藍白琴,藍白琴以測天機擅占卜著稱于世。
李昱蹙了蹙眉頭,這事兒有利有弊,他得好好盤算謀劃下。
“藍先生可有說這次雪災的面積有多廣,會牽涉到幾州么?”
“除了我們這,還有吉州、金州及周邊地區也會涉及到。”
“潮州無事?”
“嗯,潮州無事。”
“可惜了…”李昱嘆息道。
“是啊,可惜了!”越采問也幽幽嘆息道。
天機尚未到!兩人沉默了一會,內侍在門外稟報,除夕晚宴已準備好,眾屬臣已到正殿等候王駕。
李昱只好先行一步回自己寢宮換王服正裝。等李昱離開后,在外間等候的大宮女端著熱水進屋為越采問梳洗妝扮。
這些年,王妃林氏告病隱退后,她便以女主人的身份佇立在隆親王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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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告無盡意菩薩:善男子,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
隆親王府后院極為偏僻的一處廂房里,殘燈如豆,一張有些兒掉漆的案桌上擺著一尊觀音大士像,在昏暗的燈光中,大士悲憫的垂視著跪坐在案前蒲團上,閉目誦經的青衣女子。
眾生皆苦,萬相本無,唯有自渡。
“王妃娘娘,奴婢回來了…”吱呀一聲,一個年紀不大的丫鬟提著食盒夾裹著寒氣推開廂房木門,在外間解下沾滿雪花的外袍后,又跺了跺腳,再搓了搓手掌,感覺有些熱氣后,方才提著東西走進里屋。
“阿秀,奶娘她們都好吧?”青衣女子,隆親王正妃林氏張開眼睛,抬頭問道。
“我爹娘兄長他們都好著哩,就是掛念著您。”阿秀打開食盒,用棉套將里頭還保著溫的幾樣吃食端了出來:“娘娘,趁著還熱,先用膳吧。”
“你呢,吃了沒?”林氏單手撐地,準備站起身來。
阿秀見狀,趕忙走過來攙扶著著她:“奴婢不餓,等您吃完后再吃也不遲呢。”
“你呀,”林氏拍了拍阿秀的手,嗔怪道:“也不在家陪奶娘她們吃個團圓飯,我這兒又不著急。”
“呵呵,哪能讓您等著哩。”阿秀憨厚的笑著。
“過來吧,一起吃吧,等會兒都涼了。”林氏看到阿秀有些遲疑,笑道:“就當陪我過年了。”阿秀是林氏奶娘的小閨女,當初奶娘拗不過林氏,只能遂了林氏的意離開王府,但在出府后又把自己小女兒送了進來,說是主子身邊咋樣都得要有個自己人,也好方便聯系。然后自己一家子在離王府不遠的地方租了間屋子,時刻準備照應著林氏。
這些年,林氏預感不對后,就將自己身邊的人逐漸遣散,都是好生生,清泠泠的人兒,何必讓她們陪著自己陷在這方泥潭呢,萬一有個不好,豈不憑白丟了性命,至于阿秀,她也已經給她做好了退路。
做了二十年的王妃,她不是不能爭,只是不想爭。其實有什么可爭的,爭來爭去,到頭來全都做了土。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林氏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琴瑟歌舞聲,平靜的挾起一筷子青白冬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