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六部配置和級別和北京的六部完全一樣,在現今混亂的政局中,其實是最佳的避難場所。可進可退,事不多權不少錢照拿。在這里做官,心態大多是不就有功但求無過,畢竟這里只是個歇腳的跳板,終極目標還是在北京。
南京六部和北京一樣,辦公地點在南京皇城大門承天門外的長安街南側…這里也叫承天門和長安街,大抵是朱棣遷都北京后沿用了南京的名字。只是承天門外正對的大門南京叫洪武門,北京叫大明門。六部和五軍都督府夾在洪武門或者大明門到承天門的南北御道“千步廊”的兩側。
南京六部差事相對清閑,部堂們也未必天天在當班,每天大早上來點個卯就算是守規矩了,然后真正坐班的也就是尚書和侍郎們輪流。
李沅在拜訪戶部右侍郎雷士范的時候,遇到了開心的事情。
從洪武門進去,第一個就是禮部,戶部夾在禮部和吏部中間。禮部是南京六部最沒存在感的部門,除了主持應天府鄉試沒別的事,皇帝又不會跑來南京祭天祭祖。因此戶部是李沅真正要拜訪的第一個部。
李沅在衙門口的門房遞了牌子,當班的侍郎生生讓他在門房晾了半個時辰,李沅給門房塞了“孝敬”,閑話里得出了現在當班是右侍郎雷士范,萬歷三十二的進士,五十多歲了,揚州儀真縣人。
過了好一會,終于通報讓李沅進去了。李沅暗暗計較,這南京的六部官比北京的還難見啊。
進到戶部的值房,雷侍郎正在“認真”看文書,書案前還堆了一尺高的文書。一副處理公務,非常忙碌的樣子。
雷士范見李沅進來,淡淡打了一個招呼:“李大人,請隨便坐,本官處理一點雜物,稍候,稍候片刻。”
李沅還能說什么。
李沅也不說話,只在下首自顧自喝茶,看你裝到什么時候。
有過了半響,雷侍郎打著哈哈熱情地走了出來。
“李大人,抱歉啊…”
李沅心想,這不就是我幾天前對付宋千奇那一套嗎,話說我現在淪落到幫派頭子一個檔次了?
報應來得這么快嗎…
“雷大人為黎民操勞,莫說半個時辰,半個月下官也等得。”
“李大人,本官怎么會如此怠慢?哈哈。”
氣氛一下子又輕松起來,兩人愉快地交談,仿佛久別重逢的至親好友。
言談中,雷侍郎有意無意地提到儀真夏家。儀真屬于揚州府下的縣,夏家是整個大明最大的鹽商。
對于明朝來說…不,歷朝歷代,鹽都是一個特殊的物品。
這個事情的大鹽商,并不是平常理解的明朝的鹽商先是從南方運糧食去北方九邊,換來鹽引這一套。這一套在大明中期就廢除了,北元勢力消退,加上大量白銀涌入,在弘治朝就改為了直接拿白銀換鹽引,簡單直接。
所以,現在的鹽商和糧商沒有關系,但肯定是手頭極其闊綽,官場關系非常硬的大商人。
比如儀真夏家,在揚州的時候,李沅就見過了夏家的老爺子,在一眾的江南大族當家人中間,也隱隱是一方首領。從墨洵和他們幾次的接觸,大約是對遠洋運輸也很有想法。
鹽商除了要有錢,運輸也很有一套,鹽場一般在海邊,要賣到全國各地,沒有好的物資調配能力怎么行。
但鹽大家比較每餐加一點就行,所以鹽商手下的運輸隊,雖然分布范圍很廣,但運力并不算強,首先他們肯定就比不了賣瓷器的。
但鹽商有錢啊,遠洋運輸造船雇人,重資產行業。
“夏家老爺?下官在揚州見過了,真是有長者風范!”
“那是,本官在微時,多虧了夏家接濟,才能心無旁騖地讀書啊。我赴京趕考時,還是夏老爺幫襯了路費,并且幫忙照顧在揚州的妻兒老小,本官至今不敢忘啊。”
“雷大人,下官省得”
已經直白了不能在直白,李沅如何還不清楚?因此也不客氣地表示,自己在運河遇見了一位奇人宋千奇,手下多義士,但是,漕運的袁總督好像對他有些誤會…
漕運總督的位置基本上是很難動的,能當到鞠躬盡瘁在任上,所以是一等一的肥缺。
但漕運總督雖然已經常設上百年了,在名義上還是個臨時職位,是沒有品級的,這個位置上的人是幾品的官,需要看掛的是什么虛銜。
袁三泰掛的是右僉都御史而不是右都御史,正四品而已,按品級上和李沅是一樣的。
老袁雖然占了個肥缺,也還不是閹黨的人,到任剛剛一年,級別沒上去…閹黨說是勢大,現在還主要體現在朝堂上,南直隸暫時波及不大。
因此,袁三泰不僅要看南京戶部兵部的臉色,在北京還是不受待見的。
在江南大家族都想出海的情況下,他硬要阻止開海,維持他漕運的風光,很難。
離開南京,李沅一行沒怎么多耽擱,在二月二龍抬頭的當天,在揚州重新匯合的船隊過了崇明島了,眼看就要進入吳淞江口。
此時的崇明還不是一個完整的大島,是分散的一群小島,長江的入海開口也寬闊得多,長江的北岸,后世的啟東現在是不存在的,泥沙還沒淤積成陸地。
李沅靠在船頭看著星星閃閃的,還是感慨很多。聽船上的船夫閑聊,指指點點本該是后世大崇明島一部分的小島,名字是“南沙”、“三沙”之類,不由得感嘆,幾百年了取名字都這么沒創意的嗎?
因為馬上進入松江地界,李沅想喊秦犄明把旗子依仗都擺出來。
松江府大概知道新任的知府大人快要到任,總要派人到吳淞江口觀望,至少給府衙的人留出半天的時間準備。不然的話,新知府到任,屬官人沒到齊,不好看。
“嘭!”
沒等李沅的身體稍離船的欄桿,船身突然被猛撞了一下,伴隨中劇烈的搖晃,是幾聲女子的有遠有近的尖叫聲。
李沅直直地被拋向了江面,還好沒有直接落水,砸向了邊上的小船,小船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