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6年6月28日,林遠從南京出發,經由上海乘火車去北平讀書。
這是林遠第一次來北平城這座五朝古都。
從前門火車站下了火車,隨擁擠的人群走出車站,第一眼就看到了巍峨的正陽門城樓,連接著渾厚的城墻,在暮色下更加顯得宏偉華麗。正當他瞇著眼細細觀看北平城墻的壯麗,心中充滿對大學生活的向往時,一個中年男人打斷了他的思緒:“請問,是林遠少爺嗎?”林遠回過頭,看到一張國字臉,微弓了腰,帶著微笑正在向他示意。
“我是林遠,請問您是?”
“我是顧家的管事,姓趙,顧老爺最近人不在北平,所以派我來接待您,您這段時間在北平的一切生活所需由我來負責。”
林遠想起不久前父親告訴自己,在北平有一個姓顧的老友最近在忙著把家產搬到南京來,林遠的父親出了很大的力,為表示感謝,也為了祝賀林遠考入國立清華大學,顧叔叔打算在北平好好接待一下林遠,所以讓他下火車后留意。這個人應該就是顧叔叔派來的吧,林遠想,一邊向中年人點頭示意。“那就多多打擾了。”
“您不用客氣,顧老爺交代過,一定要招待好您,如有不周,我就不用再留在顧家了。”趙管事笑著說,一邊接過了林遠的行李。“請隨我來,車在這邊。”
顧家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趕走跟隨多年的管事,不過這也是誠意所在了,林遠也不點明,跟著趙管事上了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
“林遠少爺,因為老爺決定舉家搬遷南京,現在還留在北平的產業很少了,房子也打算盤出去,家里很亂,老爺交代先把您安置在酒店,您看?”
“客隨主便,我很隨意的,一切聽您安排吧。您可以直接叫我林遠,叫我少爺有點不太習慣,趙管事您太客氣了。”
“那好,先送林先生去六國飯店吧,今天先為林先生接風洗塵。”
趙管事對司機說了一下,汽車發動起來,開始在大街上穿行,林遠興致勃勃的看著車窗外北平的街景。過了一會,窗外的建筑風格明顯出現了變化,各種美式歐式的建筑開始多了起來。
“這里是東交民巷,北平的使館區。”趙管事適時地解釋道。“這里住的都是外國僑民,哪個國家的都有。”
汽車停在了一座四層洋樓的門口,法國古典主義樣式的建筑風格,頂部有高高的孟莎式屋頂,洋溢著濃濃的西洋風情。
林遠跟上趙管事,踏進了金碧輝煌的飯店里,一個侍者走上前來,引著他們進了一個包間。包間里已經坐了兩個人,首位坐著一個少女,身著西式禮裙,面容娟秀,清雅脫俗,正好奇的看向門口。
少女身旁坐著一個少年,面容和少女有些相近,卻多了一分英武,幾分稚氣,穿著得體的西服,歪著頭看向林遠。
趙管事讓開門口,向林遠介紹道:“這位是顧曉曉顧小姐,顧家的大小姐,和您一樣今年剛剛考上國立清華大學,這位是顧明宇顧少爺,顧家的二少爺。”待林遠打了招呼,趙管事也向顧家姐弟介紹了林遠,之后主客落座,觥籌交錯間,幾個人享受了一頓精美的晚餐。
餐后,顧明宇乘車去了學校,趙管事把林遠和顧曉曉送到了利通飯店,顧家在這里開了幾個長期包房供顧家姐弟和客人使用,林遠的房間正好在顧曉曉的房間對面。因天色已晚,眾人各自回到房間,洗漱更衣后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用過早餐,趙管事問林遠是不是愿意去看看北平城的風光,林遠欣然答應,顧曉曉也換了身方便的衣服,一行三人乘車到了北海瓊華島上的一座白塔。
趙管事解釋道:“在白塔塔基處便可瞭望到北平全城之美,許多游人第一次來北平都會來這里游覽。”
正值六月末,熾熱的陽光仿佛將北平城投入了熔爐中熊熊燃燒,在白塔向南邊眺望,天空碧藍,金黃的陽光照著紫禁城的皇宮內院,屋頂上放著光,一片片都是金黃色,越過皇家宮殿的金光再往遠了看,映入眼簾的便是大片大片連綿起伏的灰色屋頂,宛若一陣陣凝固的波濤。林遠不由得贊嘆起來。
“你看,那些都是老北平的胡同,北平有句話“有名的胡同三千六,無名的胡同賽牛毛”,講的就是北平城里胡同非常多。”顧曉曉指著遠處大片的灰色說道。
北平精巧的四合院與胡同就這樣,鱗次櫛比地隱藏在重重疊疊的彎曲屋檐下,組成了古城棋盤一般的格局。
“顧小姐,請問您考上的是什么專業呢?”回去的路上,林遠問道。
“叫我曉曉就好了”顧曉曉笑了一下“我是文學院的,哲學心理系,你呢?”
“好巧,我也是文學院,外國語文學系。今后我們就是校友了,可要多多關照啊。”
“好啊,對了,下午我們去胡同看看吧?我小時候就是在胡同里長大的,那里可以看到很多老北平的特色呢。”
“沒問題,不瞞你說,我還想嘗嘗冰糖葫蘆來著,昨天在車站看到了,紅紅的一看就很好吃。”林遠沒好意思說其實自己并不怎么喜歡西餐,倒是對一些中國特色小吃情有獨鐘。
于是,整個下午,林遠都跟著顧曉曉在胡同里穿來穿去,嘗到了奶酪,脆棗兒,豌豆黃,也被豆汁嗆到咳嗽惹得顧曉曉掩嘴而笑,饒有興趣的聽街邊算命的先生給一個中年漢子算命,還拿著冰糖葫蘆看幾個小孩追逐打鬧…
晚上回去之后,林遠和顧曉曉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生分,兩個年輕人都接受過新式教育,沒有那么多迂腐的觀念,又是同校同學,兩家關系也很不錯,所以趙管事也樂見兩個人相處融洽。
之后的幾天,趙管事便休息了,有顧曉曉帶著林遠,要么兩人,要么加上顧明宇三人,由司機帶著,在北平各處游玩,在琉璃廠和廠甸淘幾本舊書;或者在中山公園的茶館飲茶讀書閑談;或是游覽前清的皇家園林,回去品嘗北平城里幾家有名館子里的美食,好不快樂。
幾天后,民國26年7月7日夜,日本華北駐屯軍借口演習時有一名士兵失蹤,強行要求進入中國守軍駐地宛平城搜查,被守軍29軍37師110旅第219團嚴詞拒絕,次日晨5時左右,日軍炮擊宛平城。
29軍司令部命令前線官兵“盧溝橋即爾等之墳墓,應與橋共存亡,不得后退”隨即,守衛盧溝橋和宛平城的219團第三營在團長吉星文,營長金振中指揮下奮起抗戰。
之后,全國各界紛紛聲援29軍抗戰,林遠與顧家姐弟一起報名參加了學生服務團,不過在趙管事苦苦勸阻下,加上遠在南京的父母連發多封電報,他們沒有去前線運送傷員搬運彈藥,而是和其他一些愛國同學一起走上街頭,呼喊愛國口號,散發傳單,為前線的將士募捐。一時間,北平城里大街小巷都寫滿了愛國標語,街頭隨處可聞抗日救國口號。
7月17日,蔣委員長發表廬山談話,對盧溝橋事變指出“在沒有妥協的機會,如果放棄尺寸土地及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
“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我們只有犧牲到底,抗戰到底,惟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博得最后的勝利。”
在全國各界的支持下,29軍寸步不讓,頑強抵抗,日本便借談判欺騙中國方面,以此爭取了增兵時間。
1937年7月28日,日軍向北平發動總攻。日軍司令香月清司指揮約1萬人,在100余門大炮和裝甲車配合、數十架飛機掩護下,向駐守在北平四郊的南苑、北苑、西苑的中國第29軍第132、37、38師發起全面攻擊。
第29軍將士在各自駐地浴血抵抗,第29軍副軍長佟麟閣、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壯烈殉國,29日,北平淪陷。29軍第38師在副師長李文田帶領下發起天津保衛戰,傷亡甚重,奉命撤退,30日,天津淪陷。其中南開大學在29.30日的轟炸中損失慘重,大部分校舍被毀。
林遠在學校里剛開始就讀,哪知道華北之大已經無法容下一張安穩的課桌。這段時間里,北平市代理市長張自忠和日本人簽訂了許多協議條約,北平的學生都在怒罵這個大漢奸。林遠心中難平,便給在國民革命軍當副連長的兄長齊恒提筆寫了一封信,表達自己內心的痛苦。
不久后,齊恒給林遠寫了回信,但同樣傳到林遠耳中的,是上海戰火重燃的消息,齊恒所在的第88師已經投入戰斗。
林遠寫了好多封信想詢問齊恒的消息,但遲遲沒有回復,想方設法從各個渠道得到的卻是上海戰場各部隊傷亡慘重的消息…林遠每天都一副愁云滿面的樣子,顧曉曉想安慰他,但在得知緣由后,對林遠這個素未蒙面的大哥也不由生出了一些擔心。
8月28日,國民政府教育部分別授函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和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指定三人分任長沙臨時大學籌備委員會委員,三校在長沙合并組成長沙臨時大學。
1937年9月10日,教育部第16696號令正式宣布建立國立長沙臨時大學。于是,帶著對齊恒安危的擔憂,對日本人的憎恨,對報國的渴望,林遠隨著國立清華大學的師生們踏上了南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