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師姐”伍珞璐拿著個杯子站在藤原后面看她查資料,“你看這段時間你在這個自習室里老是弄到后半夜才回去。你也得跟你們教授說一說,看你學習得多么的勤奮。”
藤原說:“我們教授可不管這些。學生勤奮不是應該的嗎?再說,我們教授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等你上了大學院你就知道了,沒有人管你。”
“上大學院這么自由嗎?”
“自由是自由,但是以時間為代價的。”
“什么時間代價?”伍珞璐不解。
“就是你自己畢業的時間啊。你到底是不是想早點兒畢業?如果不想的話,你在這個學校里待個五、六年都沒人管你。”
伍珞璐吐了吐舌頭:“大學就上了幾年,大學院還要再呆五、六年,我怕人都要呆瘋了。”
藤原說:“是啊。讀大學院還算好的,據說好些人讀博士讀了10年都拿不到博士學位呢。這就是日本大學的特點,不僅嚴進而且嚴出。考進來不容易,考出去更不容易。小英那個大師兄不就是去年才拿到博士學位嗎?他都讀了多少年了?”
英武周說:“光博士就讀了七年。孩子都上初中了。”
伍珞璐繼續吐舌頭:“還好我不想讀博士。女子無才便是德。”
自習室的氣氛比較輕松,又有伍珞璐這樣時不時給大家講笑話解壓的存在,所以感覺時間過得飛快。
“你們還要接著查資料嗎?”英武周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問。
“不查資料還能干嘛?”伍珞璐說,“難道你還準備去給我們買夜宵?”
“我就奇怪了。你那么能吃,怎么就吃不胖?”
“就是因為吃不胖,所以能吃啊。”伍珞璐笑著說,“怎么,很嫉妒我?小英子。”
英武周沒有搭她的腔,而是說:“我得回去了。”
“喲,都這個點兒了。”藤原也站起來說,“終電都沒有了呢。你怎么回去?”
“藤原師姐,他回不去你干脆收留他得了。”伍珞璐打趣道。
“就你這個魯魯桑話多。”
“讓你收留他你還不樂意了?小英子,跟姐走。姐收留你。”伍珞璐合上電腦,站起來。
“啊?”
“把你的東西收拾好,走啊!”
英武周看伍珞璐不像是開玩笑。站在那里沒動。
伍珞璐撲哧一笑:“跟我一起拿自行車去啊,你就騎我的自行車回去吧。反正也不遠。”
英武周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那啥。”
自習室的人不禁大笑。
“姐可對你沒興趣啊。搞這么緊張。”伍珞璐笑著說。
伍珞璐和英武周一起走出自習室。一陣寒風吹來,伍珞璐打了個噴嚏。
“你怎么外套也沒穿?”英武周說著想要脫自己的外套。
伍珞璐攔著說:“沒事沒事,車停得不遠。跑兩步吧。”說著沿著林蔭道向前跑去。英武周也趕緊跟上。
伍珞璐從一排自行車中把自己的那輛找出來,用鑰匙打開鎖,然后幫英武周推出來說:“你放心!美奈子那邊我會勸她的。不過,你要回江城這件事你還真要好好考慮一下。如果實在是搞不定物流,我讓我哥幫我想想辦法。”
“你哥是做國內快遞的,哪有什么辦法?”
“讓他找找人唄。他在物流行業也混了不少日子了,總不至于這點兒小問題也解決不了吧?他要是搞不定這事兒,我跟我們伍氏家族的族長說說把他從我們家的祠堂里遷出去。”
“你哥還活著呢。”英武周語重心長地提醒。
“哦,這倒也是。那就從族譜里注銷掉。”
“你夠狠!”
從早稻田大學出來,英武周將伍珞璐的自行車騎在東京的街道上思緒良多。
他其實很早就關注到了伍珞璐身邊的那個日本女孩美奈子。但是美奈子在他心中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強。因為在張揚的伍珞璐身邊,美奈子永遠都是陪襯一般,只是對英武周禮貌地笑著也不多說話。所以英武周和美奈子之間大多只是禮貌性的對話。最近兩個月來英武周才越來越多的關注到美奈子,也發現這個女孩在自己頭腦中的印象越來越清晰了。
然而直到今天,英武周才發現自己對美奈子的印象完全錯了,而且也正是在今天兩人一起出去買夜宵的機會,英武周才和美奈子之間有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
原來美奈子和英武周心目中那個美奈子的差異是那么大,但是這種差異卻并不是令人驚嚇的那種差異,而是令人驚喜的那種。
英武周對于藤原師姐這種性格溫和的女孩子印象很好,但是他其實更感興趣的是伍珞璐這種,有點兒小個性,有點兒小蠻橫,但是卻很簡單、很誠懇。
所以,當英武周知道原來美奈子和伍珞璐是同樣類型的女孩,甚至有一些竊喜。難怪她們兩個女孩能夠走到一起。不過,英武周還是有些隱憂,伍珞璐就有點兒刁鉆,那個美奈子不會比伍珞璐更古怪吧?
英武周想到這里笑了。美奈子的性格和英武周絕對不是同一類別,但是卻又是那種天然的互補,就是類似郭靖和黃蓉那種形式的互補。這種互補也許是因為英武周平時的生活過于沉悶,需要一些別致的情調,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在熱情似火的江城女人和女孩中長大,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情感。
想到江城,英武周忽然想起昨天下午收到的高中同學群里發來的一條消息。高三時坐在他前面的那個女同學,那個經常轉過頭來借機和他說話的女生,那個常常端著飯盒遠遠看他投籃的女生,也感染了病毒。據說她前段時間因為家里沒有醫用口罩就戴了個做家務用的普通棉紗口罩出門辦事。
她感染病毒和她戴的口罩類型有什么必然聯系,大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是英武周卻認為如果防護措施到位的話,那個女生未必會被感染。
英武周認為自己冒著被感染的可能性將成百上千的人所急需的物資帶回江城,這不是一個可以被證明可以被解答的數學題。當成百上千人受到病毒威脅時,自己回去與否不是一場可以精打細算的交易。
對英武周而言,這是回饋,是對家鄉的充滿感恩情懷的回饋。人需要具有感恩之心。感恩天地、感恩父母、感恩師友、感恩鄉人。這不是什么需要灌輸的大道理,這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社會性的本能。
而自從離開了江城之后,英武周對于家鄉的眷戀與日俱增。最直接的反應就是體現在味覺上。每當他聽到熱干面、三鮮豆皮這些詞匯時,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渴望。那種渴望就像是和仰慕已久的女孩長久未能見面的感覺,就像是離開了母親的嬰兒對母乳的感覺。這種渴望,是不可能有替代品的。可能會有其它的東西能夠暫時吸引人的注意,但是絕對無法替代。
英武周不止一次地跟朋友們說,回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吃碗熱干面。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一碗熱干面對他的誘惑。
英武周由此想到他到日本來之前曾讀到一位老華僑寫的文章,說他在國外多年最想念的就是一張蔥油餅。那時候英武周覺得那個老華僑太文藝了、太矯情了。直到英武周在日本呆了幾個月之后,才理解老華僑渴望了幾十年的蔥油餅,既不是文藝也不是矯情,而是割舍不了的“鄉音無改鬢毛衰”的鄉情,舍棄不掉的心理和生理上的聯系。
山珍海味,大部分都是吃給別人看的。倘若沒有人觀瞻或者沒有人知道,大多數的山珍海味吃起來便如同嚼蠟。蔥油餅和熱干面,卻是吃給自己看的。有沒有人看,無所謂。嬰兒在吃母乳的時候,喜歡一大幫人圍觀不?
所以,開在銀座的那一家能吃上熱干面的餐廳,英武周是一定要去嘗一嘗的。既是為了一飽自己的口欲,也是想帶美奈子再去回味一遍家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