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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英雄

熊貓書庫    我真不是醫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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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黃建石意外去世的事兒震動了公共衛生學和流行病學界。

  因為國內醫療環境惡劣,醫護待遇差,宿舍條件也差,工作量太大,有許多醫學生經常找黃建石抱怨。而這位從米國回來的流行病學教授往往會反問道:你對于剛才抱怨的這些事兒,能做點什么嗎?

  這句反問激勵了不少學生,同樣也在激勵他自己。

  sars過去已經三年了,他已然進了衛生部工作,在為醫改和應對下一次公共衛生事件做出努力。同時,他也是醫學科普作家,放到互聯網發達的十多年后,絕對的醫療界大v。

  就因為他太專注于工作和改變醫療現狀,黃建石有些忽視自己的身體健康。

  祁鏡本來就是黃玉淮的關門弟子,專攻的傳染病學,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消息。黃建石從發現自己的多發性骨髓瘤(MM)到離開人世,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米國的治療和進口藥也沒能留下他。(1)

  老天爺對他不公,祁鏡希望能改變點什么,就算多留他一會兒也好。

  黃建石腦子里全是怎么對抗新病毒的辦法,忽然問起他自己的身體問題,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體檢?體檢年年都在做,身體也一直挺好啊,你問這個干嘛?”

  掐指算起來還有整整五年,祁鏡也不是很急,就想著等HPV疫苗的研發上了軌道后再來好好和他聊聊這事兒:“黃老師上了年紀了,我就是隨口關心下。”

  “我能有什么事兒,一直都挺好的。”

  “好什么好啊。”聽到有人也在關心黃建石的身體,坐在前排的那位女學生忽然抱怨了起來,“前段時間您還在說胸口疼呢。”

  “哦?黃老師,胸痛可大可小啊。”

  “啊呀,別聽她瞎說”黃建石連忙解釋道,“去自家醫院查過,心臟心血管都沒問題,肺也挺好的。”

  “可你當初的胸痛是客觀存在的啊。”

  “那也當初嘛,現在不是挺好么。”

  “當初?”女學生急了,“也就半個月前的事情!”

  “心肺都是好的,你讓我查什么?”

  胸痛的大問題就這兩個,急診基本排除掉這兩點后就沒什么需要特別擔心的了。祁鏡聽著點了點頭,話卻根本沒停:“心肺好的,那骨頭呢?”

  “骨頭?”

  “嗯,骨頭。”祁鏡摸著自己的肋骨,“萬一是骨頭痛,那也得查啊。”

  “不太像肋骨出問題啊。”黃建石回憶起了之前發病時的一些感受,“其實也不是很痛,我也是怕出問題才去做的檢查。”

  “黃老師,你上了年歲,還是要多注意啊。”祁鏡嘆了口氣,把還在日本住院的葉涵拿了出來,“這次去日本正巧遇到了一個肋骨疼痛的病人,剛開始也是不在意,后來么”

  “后來怎么了?”

  祁鏡眼瞅著車頂,看上去在努力回憶,其實心里卻在考慮該怎么胡謅一個檢查結果出來:“人有點貧血,血紅蛋白下降,尿蛋白升高,球蛋白升高,白球比例倒置,IgG竟然有80多,超出出正常數值近十倍”

  臨床上有尿蛋白和球蛋白升高,排除掉一些很明顯的鑒別診斷后,大方向就需要向多發性骨髓瘤靠攏了。

  這病人倒好,基本可能出現的早期檢查結果都出現了。尤其是IgG的成倍升高,明顯指向了單克隆免疫球蛋白的增殖,幾乎是把多發性骨髓瘤幾個字擺在了臺面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MM?”

  “嗯,就是MM。”祁鏡說道,“癥狀很單一,滿打滿算現在也就一個肋骨疼痛,沒想到最后是這個結果。”

  “有貧血都沒感覺的么?”

  “還好,血紅蛋白只是輕度降低,沒什么感覺。”

  黃建石微微皺眉:“多發性骨髓瘤起病隱匿,病程可長可短,有些時候甚至會一直藏著。診斷也不是很容易啊,聽說還要分期,I期基本就沒什么癥狀了。”

  流行病學的專家能把血液科疾病了解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祁鏡聽后連連點頭:“也不是我嚇你,畢竟多發骨髓瘤發病年齡都是40往后的中老年。所以如果遇到骨骼疼痛,年紀又到了,我還是建議查查清楚”

  “唉,我懂。”

  才47的黃建石雖然已進不惑,但平時生活習慣很不錯,所以對身體還是挺有自信的。

  關鍵他體檢也年年在做,指標不能說完美,至少都還過的去,也沒什么基礎疾病。可就算再有自信,也經不起祁鏡這么說,越說越讓他覺得之前的胸痛像肋骨痛。

  來回了幾句后,黃建石沒明說,倒是他的學生坐不住了:“黃老師,有空你真該做個徹底的檢查。”

  “唉,馬上年底體檢了,到時候再說吧。”

  “你要這么不聽話,我可得告訴師娘去了!!!”

  “啊喲,你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兒啊。”黃建石滿眼的嫌棄,“告訴她干嘛?”

  “師娘特地叫我看緊你的。”

  黃建石見她拿著雞毛當令箭,實在說不過,只能先穩了一手。好在病毒所離機場也不算太遠,聊著聊著就已經快到了:“瞧瞧這一路,都在說我的事兒,也沒打聽到HPV疫苗的計劃。”

  “計劃就別找我問了,都在楊澤生的肚子里呢。”祁鏡笑著說道,“昨天下午他就開始準備了。”

  黃建石到現在都沒能相信,這位年輕的HPV疫苗研發團隊核心成員肯回國:“其實我一直挺好奇,你是怎么把人給撈回來的?之前我問了黃所長,他也說不知道,現在難得的機會,希望你能好好說一說。”

  “問這個啊。”祁鏡看向了窗外,回道,“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從開始他就想回來發展了,我只是輕輕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而已。”

  “呵呵,年輕人那么謙虛”

  黃建石不是不知道米國的待遇,他也清楚楊澤生之前來見黃興樺時得到了什么承諾,那時的楊澤生可不是這個決定,出國的想法可以說非常堅定。要不然黃興樺也不會那么無奈,甚至到最后臨走的時候,連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前前后后才過了不到半個月,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回來了?

  很顯然,兩個年輕人在日本碰到了些事兒。

  “不想說就算了。”黃建石也看向了窗外,拐過了一個彎,病毒所的招牌已經到了眼前,“待會兒等會開完,我自己問小楊去。”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些私事罷了。”祁鏡搖搖頭,“我覺得他自己也不會說的。”

  “哦?那么神秘?”

  黃建石聽了反而更好奇了,車停后,直接打開車門下了車。可剛關上自己這兒的門,他卻沒看到另一邊祁鏡的動靜:“病毒所到了,你怎么還不下車?”

  “哦,這個會我就不參加了。”

  黃建石聽了很意外:“這是你牽的頭吧,你不去開會?”

  祁鏡挪了挪位子,把臉湊到了車窗前,解釋道:“我也不是學生物工程的,去了也沒多大用,有黃所長和楊澤生在就夠了。對了,黃老師可是流行病學專家,你可不能不去啊。”

  “那么大的事兒我肯定要去,只不過”

  祁鏡隔著車窗,探了探腦袋,說道:“我就是在外面隨便逛逛,對了,這車我能用吧?”

  “能用啊,病毒所的車,就你和黃所長的關系,就算開到丹陽都不是問題。”

  “那就行了。”

  祁鏡很快別過了黃建石,對著司機師傅說道:“師傅,救死扶傷紀念壇知道么?”

  司機是老師傅,開了二十多年的車,對上京市區非常熟悉。可祁鏡說的這個紀念壇聽著非常陌生,他頭一回知道還有這么個地方:“啊喲,我還真不清楚在哪兒?”

  “我想想應該是在溫泉路上。”祁鏡想了半天,說了個地方,“我印象里,是在衛生局的邊上。”

  “哦,衛生局啊,認識認識。”司機調轉了車頭,“一路過去挺遠的,你休息會兒吧。”

  “嗯,有勞了”

  救死扶傷紀念壇地方不大,建成到現在也就三個月的時間,都沒幾個人去過,司機師傅不認識也正常。

  它由一座青銅雕像與浮雕墻組成,為的就是紀念03年上京抗擊sars時以身殉職的幾名烈士。

  雕像就是一名普通的醫護人員,身穿防護服,手捧鮮花,舉出勝利的手勢,臉上更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底下的基座上刻有“救死扶傷”四個字,是所有醫護人員的初心與使命。

  雕像的后面是浮雕墻,正中由數塊青銅方碑組成,它上面鐫刻著為抗擊sars而犧牲的烈士頭像。

  五百多名醫務人員因公感染,其中九名同志不幸以身殉職。九位同志中,年齡最大的52歲,最小的28歲,平均年齡也僅僅只有40歲。

  上一世,祁鏡剛畢業,對sars還沒什么實感。

  可現在,他經歷了那么多人和事,摸著周圍墻體上刻滿的豪言壯語,似乎又回到了重生前的那段日子。祁鏡彎腰放下了買來的一束祭掃鮮花,看著早已逝去的同僚就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那場疫情有沒有得到緩解,不知道一起奮斗在一線的醫護們是否平安,不知道自己床位上的重病人到底康復了沒有。他也不知道那病毒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哪兒來的,有沒有特效藥,會不會變異,疫苗能不能弄出來  祁鏡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后的追悼會有沒有召開,是不是紀清主持的,還有放在自己手機里的那段錄音有沒有放出來,最后那具空殼子是燒了還是捐了。

如果是燒的話,那骨灰是埋的還是揚了當然,還有經常和自己吵架的父母活得怎么樣了,丹陽有沒有受到波及,還有畢業后一直錯過的子姍  重生后已經過了三年,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這些事兒。尤其想到十幾年后還會卷土重來的那個病毒,祁鏡心里就滿是不甘。

  其實在失去意識前,他就已經猜到是腦血管出了問題,畢竟疼了好幾天,突然來這么一出,肯定活不長了。死神也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眼睛一閉,那口氣就沒提上來,走得挺突然的。

  當時一心撲在工作上,能死在一線也算死得其所,也沒什么特別遺憾的東西。

  可現在回過頭再想想,挑的還真不是個時候。

要是再等幾個月,再多了解了解這個病毒的攻擊行為模式,說不定這一世就能把它壓在萌芽階段,說不定  “叔叔,叔叔”

  祁鏡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考慮的是十幾年后的大事,沒曾想自己身后卻傳來了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說實話,能來紀念壇看這些醫護烈士的人都是好樣的,可“叔叔”是幾個意思?

  “我才27,什么叔叔”

  祁鏡回過頭看去,身前站著的還是個孩子,年紀估計才十歲出頭而已:“你,你多大?”

  祁鏡松了口氣:“14,才初中嘛,叫哥哥!”

  “哦,哥哥。”

  祁鏡天天在和身邊人斗智斗勇,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么乖巧這么靦腆的孩子了。環視一遍周圍,整個紀念壇也就他和自己兩個人,祁鏡不禁心生疑問:“你一個人來的這兒?”

  “和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國慶嘛。”

  “國慶旅游?怎么想到來這兒了?”

  “媽媽說這里是對抗sars的烈士,是英雄。”孩子低頭看了眼手里的花,“我就是來送花的,所以叔叔哦,不,哥哥!哥哥你能不能讓一讓,你擋著我了。”

  看著此情此景,祁鏡想到自己死后也會被放到相框里,裱裝在墻上,還有人送花,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暖意:這孩子也太tm懂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祁鏡往旁邊挪了兩部,讓開了正中的位子。

  “我?我姓孫,叫孫立恩。”

  孩子蹲下身子,把手里的鮮花放在了浮雕墻前,緊挨著祁鏡的那束。起身后,他忽然笑著指向了墻面,臉上滿是憧憬:“我的夢想就是和大舅二舅一樣,長大了當一名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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