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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7.壓力

熊貓書庫    我真不是醫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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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文桐都快忘了上次來丹醫大大禮堂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了,要是放在以前,他或許還想來母校多看看,看看那些后輩,看看還在教育一線工作的老師們,憶苦思甜一下。

  可現在,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回來。

  當初剛畢業的時候,艾文桐記得這棟大樓才開始籌建,原來的大禮堂還設在圖書館的三樓,坐的是木質的翻板椅。那種椅子天熱容易捂汗,天冷又能一口氣涼到頭頂,坐久了腿麻pg還會疼,非常不舒服。

  十來年過去了,現在的大樓氣派非凡,大禮堂里也用了上檔次的連排椅。座有舒適的軟墊,旁邊還有下翻的小桌板,前后排間隔適中,不論開會還是學習都很舒服。

  坐在這樣的椅子上談不上多享受,但至少讓人討厭不起來。

  可現在坐在第一排的艾文桐,眼睛看著臺上的大幕布,心里卻煩躁得很,一想到即將要面對的事兒,就讓他如坐針氈。

  如果可以選的話,艾文桐是絕不可能回來的,可問題就是沒得選。就在自己拿到了高級職稱并且可以在自家醫院升任副高的時候,自己的老賬又被人翻了出來。(1)

  誠然有過重大醫療過失的醫生想要升職并不容易,給醫院帶來那么大損失,被人穿小鞋也在所難免。可他所在的三乙危重癥科基本沒人,老主任在上個月就退了,可以靠他一個主治充當主任的角色肯定是不行的。

  工作年份夠了,職稱考試也早過了,現在他無非就是想要轉個正拿到自己應得的職位罷了,不升他升誰?

  理是這個理,可當艾文桐找到行政辦公室的時候,管事兒人卻說在升職前得和兩年前的那個錯做個了斷。

  了斷?

  怎么了斷?

  當初自己錢也賠了,丑也出了,該停職停職了,后來該實習進修也全都做了,還要做什么了斷?

  他當然知道自己誤診了,受罰挨罵甚至被家屬拳腳相加完全是完全自找的,活該!但說真的,腦出血本來就有不小的死亡率,100擔責他心里并不服。

  因為如果誤診的是腦梗,很有可能兩三天后病人就自行好轉了。

  對于腦出血,艾文桐自認自己這么做反倒幫了家屬的忙。因為他看過太多家屬在腦出血面前耗盡錢財,賣房賣車,最后也就得了個植物人而已。

  當然有不少人能繼續照顧病人,但能經得住考驗的永遠只有一小撮人而已。甚至于這一小撮人內心深處的想法也未必和實際行動相符,無非是出于道德枷鎖的桎梏才不得不這么做罷了。

  現在對方家屬直接送走了病人,又拿到了一大筆賠償費,他覺得已經很賺了。

  別說他黑暗,這就是艾文桐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也是吃果果的現實,現實是非常殘酷的。

  就因為這種殘酷的現實,當醫院敗訴賠了錢后,對方家屬也沒怎么刁難他。見了他依然稱一句艾醫生,雖然臉色不太好看就是了。

  而他這個醫生,也完全是靠著這種想法才硬挺了過來。也因為這件事兒,事發后這兩年多來,他手里沒出過一次意外。

  如果換作是普通闌尾炎被誤診成中毒,最后闌尾穿孔腹膜炎導致感染性休克死亡,那他可能直接就辭職不干再也不碰醫生這個職業了。

  心理陰影有時候就是有這種威力。

  他實在沒想明白“了斷”是什么意思,行政辦公室的人也沒多做解釋,而是給了他一個時間和地點,然后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時間是9月20日下午15:30分開始的一場招聘會,地點就在自己的母校丹醫大大禮堂。他要做的就是參加招聘會,直到結束。

  去聽招聘會干嘛?

  能不去嗎?

  結果自然是否定的,行政答復他的時候也表現出了無可奈何,仿佛整件事的背后有個推手,根本由不得別人。具體是誰,沒人說,但他就是有這個感覺。

  直到來到了現場,原本不明此行目的的艾文桐,在見到祁鏡的那刻終于懂了什么叫“了斷”,心里的不安也被無限放大。

  祁鏡何許人也?

  其他科室的醫生或許對他不熟,或許有知道的但只聽過名字,對本人沒多少了解。但艾文桐和祁鏡是同專業的,雖然不在同一家醫院,可丹陽能有多少危重癥科的醫生。

  平時各家病例都會在小圈子里共享,碰到疑難雜癥自然要更上心些。在這些疑難雜癥里,最常聽到的名字就是祁鏡。

  在這種情況下,再加上幾場重要會議,這人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次還是在一院神經內科進修的時候,他參與學習了那個顱腦外傷病例。那時在一院近一周都沒能下診斷的孩子,轉院去丹陽醫院才剛剛一天的時間,診斷就明確了。

  蛆蟲!

  誰能想到是窨井蓋帶起污水沾染進了孩子的鼻腔,最后出現了蛆蟲???

  第二次在明海,危重癥有3場會議,其中有兩場就和他有關,用電話直接點破病例診斷的場面讓人記憶猶新。

  而且這人口味還特別雜,不僅是各家內科、眼鼻喉科、神經外科,最后竟然連骨科的病人也不放過。在各科疑難雜癥論述部分中,十有七八和他沾點關系。

  兩相疊加后,這個名字就自然而然地在所有人腦海里留下深刻的烙印,想不記住都難。

  第三次也就是去年的那場院前急救會議,雖然艾文桐人沒來,但醫院所在的急救分站有兩位朋友去聽了,回來便說了會議的內容。

  “周五黃昏”,這是祁鏡給起的名字。

  然而今天正巧就是周五,現在的時間就是黃昏!

  祁鏡用的無疑就是他當初誤診的那個病例,作為反面教材的典型,已經深刻認識到錯誤的艾文桐也希望能給后來者一點警醒,千萬不要步自己的后塵。

  可希望給他們一點警醒并不代表自己要站上臺再被人指指點點,這種公開處刑實在過于直白,讓他夢回2002年的金秋。

  “艾醫生,來談談當年的病例吧。”祁鏡說道,“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當不得不上臺承認錯誤的時候,強硬只能自取其辱,只有表現得夠灑脫,甚至敢于拿自己開玩笑才能讓場面不至于太尷尬。

  這種事兒他當初就在自家醫院做過很多次,效果顯著。

  “自己犯下的醫療過失當然記得。”艾文桐強裝笑臉,說道,“那會兒我可被噴慘了,幾乎到了要辭職的地步。當時確實想當然了,也沒做鑒別”

  “不,等等。”

  正當艾文桐要開始自我檢討的時候,祁鏡打斷了他的話:“這些孩子很清楚鑒別診斷的重要性,畢竟都剛進入實習階段,每天寫首次病程錄的時候,鑒別診斷是跳不過去的。”

  艾文桐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讓我上來想說些什么?”

  “我更在意的其實是另外一點。”祁鏡翻起了自己手邊的資料,“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在聽到病人服用過藥酒后就第一時間認為病人是烏頭堿中毒?”

  “這”

  其實艾文桐自己也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當時無非是腦袋一閃而過就下了診斷,沒想到釀成了大禍:“就是太過自信了而已,托大了。”

  “只是這樣嗎?”

  祁鏡說道:“我看了你所在醫院0002年的內科急診留觀病人出入記錄,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情況。這兩年時間里,你們總共收治了5位烏頭堿中毒的病人。”

  “是嗎?”

  艾文桐回想了下,發現好像那段時間確實有不少烏頭堿中毒的:“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

  “原因知道嗎?”

  艾文桐搖搖頭。

  “因為那段時間有個江湖郎中在那兒開了家‘診所’,無證經營,還專賣藥酒。”

  祁鏡說著手里的資料:“川烏這東西很危險,會用可以活人,不會用就是死人。顯然江湖郎中沒有國手那種實力,胡亂配的酒害慘了那些老頭老太。你誤診的那位也買了,不過喝的不多,所以沒出事兒。”

  “祁醫生是想說我運氣不好嗎?”艾文桐笑問道,“我不會把自己的失誤歸結于運氣的。”

  “當然不是運氣的問題了,我只是注意到了前幾例烏頭堿中毒的病人情況有些特殊。他們來了之后,你們急診的老主任接診后只是隨口問了幾句就下了診斷。最后家屬送了錦旗,醫院也公開給了表揚。”

  祁鏡說到這兒,看向了艾文桐:“我想,可能是艾醫生很希望這種事兒也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在慣性思維的加持下,做出了相同的判斷。”

  艾文桐被說得一臉問號,但漸漸的,他又一次回想起了當時接診病人時的場景。

  當初他已經在急診工作了好幾年,斷定病人是藥酒中毒的時候,身邊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只不過自大和急于求成讓他忽略掉了這些聲音,堅持自己的判斷。

  “當然,想要成功是人之常情,艾醫生也到了該追逐成功的年紀了,這點沒什么好說的。”

  祁鏡又說道:“其實我在拿到這份材料的時候就有點奇怪,為什么一例腦出血會被誤診為烏頭堿中毒?是因為自大嗎?是因為急于追逐老主任的腳步嗎?雖然有這方面的因素,但主要原因并不在這兒。”

  就像孩子容易看錯1和7、6和9一樣。

  當一位數學能力不錯的孩子答了“9716”得了老師的表揚后,后來的孩子一旦腦子不清醒,再看“16?”就會自然而然地寫上16。

  “自大只是托辭,其實還是實力不夠造成的。”

  祁鏡用手敲了敲資料上的心電監護四個字:“你根本沒搞懂烏頭堿中毒時的臨床表現,就是在憑感覺診斷。如果真的明白,就不可能看著心電監護上的竇性心律,去下一個‘烏頭堿中毒’的診斷!!”(2)

  艾文桐想要反駁,但話到了嘴邊卻什么都說不上來。

  當初老主任確實看出了好幾個烏頭堿中毒,可是情況都不重,他依樣畫葫蘆又治了一例后,自信心爆棚。但回想起來,自己并沒有去深挖烏頭堿中毒的癥狀。

  看過書嗎?

  并沒有。

  向老主任發問過嗎?

  也沒有。

  烏頭堿癥狀到底是什么?

  頭暈嘔吐肯定有,還有神經系統癥狀,那然后呢?他說竇性心律和烏頭堿中毒不相符,難道中毒后會出現心律失常嗎?

  啊,想起來了,當初老主任救治烏頭堿中毒病人時還特地讓人準備了除顫儀,原來用意在這兒啊!!

  “所以說,艾醫生,我這次請你來并不是為了算舊賬。”

  祁鏡說道:“雖然經過了神經內科的進修,你也改了之前冒進自大的毛病。可對烏頭堿中毒的不熟悉依然是硬傷,萬一將來某一天真的來了一位烏頭堿中毒病人,你沒能第一時間看出來怎么辦?再賠錢,再重新進修來一遍嗎?”

  說到這兒,祁鏡笑了起來:“恐怕以艾醫生將來副高的身份,再去其他三級醫院科室做個小跟班就不太合適了吧。”

  “祁醫生批評的是,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在層層盤剝下,艾文桐被褪去了原本的自大外衣,其內核是與自大完全不符的羸弱臨床實力。如果真的有實力,即使再自大,甚至不做任何實驗室檢查和CT,也不應該看漏心電監護上的顯示屏。

  最后在一聲嘆息之中,他默默走下了前臺。

  艾文桐早就習慣了眾人的目光,這次也是真的服了,下臺后原本急著離開的想法被他拋諸腦后。因為接下來還有一個病例,而一直坐在他身邊的那位姑娘恐怕就是當事人。

  因為自從他落座之后,這位姑娘的臉色就沒好看過,實在像極了自己上臺前的模樣。

  送走艾文桐后,祁鏡又恢復到了之前學長的模樣:“那么咱們現在開始第二個病例的解析,同樣是以問答的方式來進行。和之前說好的一樣,只要答案合格,就能拿到1000元的獎金,有一個算一個,全由朱院長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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