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守備使府中,一想到皇太子的腌臜模樣,一想到那些仇恨,張孝武依舊氣得吃不下去飯。府內的廚子以為自己做的飯菜不好,忙向王一瑾說自己盡力了,還請城主不要責罰。王一瑾對廚子說大人是有心事,你們不必芥蒂,便讓人送了一點點水煮面。
張孝武簡單的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芒種收拾好了碗筷,小小的心疼了一番,忽然說“城主,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你講。”
芒種道“從前,有一個小孩才三歲,她爹就把她給賣了當賭資,但是即便賣了女兒,她還是輸錢了。為了賭博,他又把妻子給賣掉了,可他還是輸了,然后他買了酒喝得大醉,在雪地里睡了一覺凍死了。小女孩在人家做下人,到了九歲的時候,一次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花瓶,那個花瓶價值五兩銀子。小女孩嚇死了,她以為自己會被老爺打死。這時候一個廚娘說是她打碎的,小女孩眼睜睜看著廚娘被老爺給打個半死,然后廚娘被老爺賣掉了。后來小女孩聽人說,那個廚娘就是她的阿娘。小女孩一直在尋找她的阿娘,她一定會找到她的阿娘。”
張孝武問“那小女孩留在木城,就是為了找她阿娘嗎?”
芒種點頭“是的。”
“為什么給我講這個故事?”
芒種認真道“我聽人說,你要是難過了,就看看別人,如果還有比你更難過的人,你就會覺得沒那么難過。”
張孝武瞇了一下眼睛,說“我果然好了一些,謝謝你,小芒種。那女孩一定會找到她的阿娘。”
芒種道“現在你的心情好些了嗎?”
張孝武道“好了許多,再給我煮一碗面吧。”
王一瑾驚訝不已,這小芒種居然是解開張孝武的靈藥,也不知這小黑丫頭有什么本事,三言兩語就讓大人恢復平靜了。
次日,張通明跑到守備府報告,說大量還鄉老兵圍堵木城縣衙鬧事,縣衙里的衙役們嚇得官上了大門。張孝武連忙帶人趕往縣衙,眾還鄉老兵忙上前反應,但人多嘴雜,張孝武是一個字都沒聽清。
白皓唯恐有人趁機行刺,大喝一聲“都給我讓開,誰擋住了路,我就弄死誰?”這白皓長得跟黑煞神一樣又丑又兇,嗓門洪亮無比,一時之間鎮住了眾人,大家紛紛讓開一條路。
張孝武這才走進縣衙,見那管驤焦頭爛額一臉汗水,見了張孝武后放下心來道“城主你終于來了,你要是來晚一些,我就被他們給撕碎了。”
“什么情況?你是虐待了他們嗎?還是賞罰不公?”張孝武問道。由于風雪太大,幾乎所有拿了還鄉令的老兵都在木城避冬,就等著春暖花開之際,拿著還鄉令回到故鄉。這四千多人有的在城內閑著,有的卻做起了小工,還有的做起了生意,管驤的木城縣衙對他們也很幫扶,從未為難過他們。
管驤搖頭道“非也,非也,我又豈能為難他們,為難他們的是狼衛。”
張孝武驚訝道“狼衛?為何狼衛為難他們?狼衛和他們有什么仇恨?再說狼衛在兩狼關,咱們這里是木城,二者又是如何沖突的?”
原來還真不是管驤苛待還鄉老卒,是有幾個老兵賺了一些錢,打算去兩狼城進一些貨物,打算過年的時候販賣,多賺一些銀子。自上次發軍餉之后,木城終于有錢了,人們需要的也更多了,這幾個人有生意頭腦,打算多買一些女人用的香胰子和脂粉。結果幾個人來到兩狼關后,狼衛不承認木城的還鄉令,勒令他們返回木城。
這幾個人不服,據理力爭下卻被打了一通,那守城的狼衛還說“你們的還鄉令已經作廢,若是強闖,只會以逃兵論處,殺無赦斬立決。”
幾人回到木城之后,將此事與其他人說了,還鄉令作廢一事越傳越廣,所有還鄉老兵都知道此事,大家紛紛跑到當初發放還鄉令的縣衙來了,請縣令幫忙。
管驤哪能解決這個問題,還好張孝武及時出面,立即派人前往兩狼關了解情況。幾日之后,王一瑾終于帶回了曹焉的解釋。原來不許逃兵過關是篤山伯的要求,知道鴉山戰敗的第六團也被他們直接帶到龍都大營,而一旦塞北的逃兵回到中原,則必定引起中原各地不滿,尤其是如今南方叛亂不斷,必然有人會以此做文章責難朝廷。篤山伯便要求狼衛一定嚴格禁止逃兵過關,即便他們之中有攜帶朝廷的還鄉令,也是作廢。
一些人失望不已,一些人大罵朝廷,一些人甚至絕望自殺,還鄉令作廢一事讓還鄉老卒們徹底亂了手腳。
張孝武知道他們之所以慌亂,便是因為他們中大部分人一邊希望破滅,一邊還坐吃山空,他立即與管驤商議如何安頓眾人。如今天寒地凍,很多士兵都窩在營房里,更別說什么生計了。
但木城現在還有幾樣生計不得不做,第一便是四條地道的挖掘,第二是在城外挖掘煙石礦場,第三是四處尋找牧民用糧食換肉類,第四是城內鏟雪和衛生,第五是輔兵工作。張孝武迅速下令計算各處所需人數,再由縣衙張貼安民告示,另外為了安撫士兵,木城守軍重新招募一千士兵和一千輔兵,木城守軍重新擴張到一萬。
張孝武現在是手里有了銀子,心里半點也不慌張了,無非是安排四千人的工作,這個年底,很多人的最低要求就是餓不死。
理想雖然破滅了,可生活還是要繼續,還鄉老卒們在縣衙的安撫和新的工作安排下,不再聚集鬧事了。
人類為了生存,往往會迸發出強大的能量和智慧,這四千還鄉者各自找到了適合自己的事做。管驤報告說,甚至還有幾個還鄉者偶爾娶了當地牧民的妻子,平白無故地得了個媳婦和兒女。
張孝武好奇問“韃塔女人愿意嫁給漢軍士兵嗎?她們說的是韃塔語,咱們說的是漢語,能溝通嗎?”
管驤呷笑道“城主應該說,漢人愿意娶韃塔女人嗎。她們自然愿意嫁過來,雖然都是一些喪夫的婦人,可這個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塞北各地凍死羊畜無數,許多人家難以生存,嫁給咱們還鄉兵,領了糧食,總比一家人餓死好。再說了,男人女人便是說話不能溝通,鉆進被窩也能溝通,城主不聞一句老話說的好嗎?”
“什么老話?”
“走進女人內心的道路,便是涓涓細流的陰徑小道。”
張孝武哭笑不得,這管驤看起來就不像是好人,果然真不是什么好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