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邑的百姓沒有張華想象的那么愛國。
當大家發現徐宋紙張鋪子售賣的紙張質量比林邑書屋的要好,價格還要的時候,自然知道要怎么選擇了。
任何時候,百姓們其實都是最現實的。
誰對我好,我就支持誰。
同樣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性價比高,我就買哪些。
至于這個東西到底是國內生產的還是其他國家生產的,這并不是最主要的。
后世老說棒子國的百姓愛國,國內的車大部分都是國產車。
這真的是愛國嗎?
不是啊,這是因為國產車夠便宜。
要是進口的奔馳寶馬能夠跟現代一個價格,看看還有幾個國民買國產車?
“郎君,這兩天來我們書屋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哪怕是進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除了最開始兩天賣出去了一些紙張,現在幾乎是一天都賣不出去什么了。
再這樣下去,我們倉庫里頭的紙張都要堆放不下了。
造紙作坊那邊,還要繼續擴大規模嗎?
要不然給匠人們放個假,休息幾天再說?”
張大鵬小心翼翼的站在張華面前,匯報著眼下的情況。
說實在的,這幾天他的心情還真是跟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啊。
眼看著以為自己要迎來人生高峰了,結果卻發現站的越高,摔的就越痛啊。
眼下他都已經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因為林邑書屋連續幾天都在降價,但是徐宋紙張鋪子也一點都不示弱。
真的是林邑書屋賣多少錢,他們就有兩成的價格優勢。
這怎么搞?
本來質量就比不過人家,現在價格還沒有優勢,真當他們林邑百姓這么支持張家嗎?
要知道,對于許多人來說,能夠使用天朝上國的東西,那才是更加讓人感到榮幸的呢。
“我們還有降價空間嗎?”
張華沉默了好一會,問到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原本他以為自己是林邑國內紙張的價格殺手,現在發現原來自己才是被殺的。
這個結果,他接受不了啊。
自己在大唐學習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回到林邑過來折騰了幾年,才有了現在的光景。
結果才剛剛露頭,就迎來了當頭一棒。
不管是誰都難以接受啊。
“郎君,我們已經跟著降了三次價格了,每次的降價幅度都非常的大。
如今我們每售賣出去一百文錢的紙張,就要虧損三十文錢。
就是這個價格,還比人家要高,實在是沒有辦法再降價下去了。”
張大鵬哭喪著臉,匯報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他也希望自己的價格還有下降空間,但是現在已經把渾身的本事都已經使出來了。
并且這還是基于充分壓榨作坊里頭的那些匠人的情況下的成本。
再降下去,他張大鵬估計就不敢回作坊了。
“對面的紙張是從哪里來的,成本到底是多少,你搞清楚了沒有?”
張華也不傻。
徐才他們能夠以現在這個價格跟他們競爭,如果紙張是從長安城運輸過來的,那肯定也是處于一個虧本運行的階段。
以他對大唐海商的了解,這些人是不會去做虧本生意的。
所以這兩天,他已經感覺出來,這些紙張應該是有點不一樣的。
“郎君,我已經安排人多方打聽,也從碼頭上找到了當初幫忙卸貨的那些苦力,聽到了一點點的消息,但是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個年代的消息傳遞是比較慢的。
特別是在林邑這樣的國家,消息傳遞速度就更加緩慢了幾分。
雖然滎陽鄭氏已經在南洋開設了造紙作坊,并且這個造紙作坊就在林邑國最南邊的城池里頭,但是張大鵬卻是還沒有正式的收到。
當然,這肯定也跟造紙作坊剛剛量產沒有多久,影響力還沒有徹底的爆發有關系。
要不然的話,是不可能不傳到占城這邊來的。
“什么消息,說來聽聽?”
“這些紙張,是大唐商家在南洋這里修建的造紙作坊里頭生產出來的,這個造紙作坊好像就在我們林邑國境內。”
張大鵬說完這話,把頭低了下去。
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么他的工作就沒有做到位。
自己國內已經有了這么大一個唐人的造紙作坊,他居然還不知道。
雖然理論上張華的消息渠道肯定要比張大鵬厲害,應該更先知道才對。
但是這個時候,誰還跟你計較這個?
你是造紙作坊的負責人,現在出了問題,那么所有的問題,自然都是你的了。
“在我們林邑國境內?規模很大嗎?”
果然,張華皺了皺眉頭,繼續追問著。
“聽說規模還挺大的,那個城池就在港口旁邊,大唐的影響力很大。”
“不管這個消息是真是假,趕緊安排人去調查一下,把情況搞清楚了再說。
要不然這個時候,你讓我怎么去做決定?
還有,既然這個造紙作坊設置在我們林邑,那么我們在造紙的材料上面就沒有優勢了,大家的成本應該是持平才對。
現在他們能夠一直比我們低的售價銷售紙張,說明他們在紙張的制作上面有什么地方是比我們做的好的。
之前在長安城的時候,大唐的各個造紙作坊對我們都嚴防死守,我們很難得到準確的消息。
這一次他們把作坊開設到了林邑國來了,對我們來說,還真不一定就完全是壞事。”
張華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緣由。
雖然張大鵬還不確定他說的東西是不是真的,但是張華已經認為大唐商家是真的已經在林邑國設立了造紙作坊了。
要不然不可能有這么低價格的紙張出現在占城。
“那…那我立馬安排人過去調查,順便看看能不能把他們的造紙工藝給搞到手。
如果能夠拿到他們的工藝的話,那么最終我們可能可以說生產出比他們便宜的紙張。
那么林邑國的市場最后還會是我們的,現在只是讓他們先開心一把而已。”
張大鵬說到這里,覺得心中又多了幾分期待。
雖然這個大起大落很讓人受不了,但是落下去之后,還能看到起來的希望,終歸是一件好事啊。
至少在沒有更好的主意之前,這算是一個好的盼頭。
“動作要快,要不然這樣子下去,我們的張家就成為占城的笑話了!”
張華很是嚴肅的提出了要求。
沒辦法,這個時候他的壓力也是非常大的。
張家雖然是林邑國的豪族,跟王室的關系非常的近。
但是張家終究不是林邑王室,在國內還是有不少競爭對手的。
就在張華跟張大鵬在說著話的時候,林邑國的王宮里頭,也在進行著另外一場對話。
“張兄,聽說你們家二郎從大唐學成歸來之后,在占城城外一口氣修建了好幾所作坊,要想模仿大唐的作坊城,也扶持一批作坊起來?”
在朝會結束之后,同是林邑國重臣的林周笑瞇瞇的來到了張輝身邊。
林家跟張家沒有血海深仇,但是兩家的整政治立場不一樣,在占城內算是彼此最主要的競爭對手。
用后世的通俗說法,林家算是保守派,張家算是改革派。
這兩個派別,各自都認為自己是為了林邑國好,身后都有一批支持者。
各種新式作坊的修建,是改革派力推的一個結果。
作為保守派的大佬,自然是有意見的。
士農工商,多扶持士子的發展,多鼓勵農業的種植,這才是國家穩定的根基啊。
天天搞一些作坊出來,到時候把整個國內的氣氛都給搞的亂七八糟,大家都想著掙錢,肯定是國將不國啊。
所以這兩年,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間的斗爭比之前激烈了很多。
“小兒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林邑人該做的一點小事情而已,不知道林兄你掛懷!我聽說你家三郎前段時間從長安城回來,偷偷的帶回來了一批土豆,現在正在城外的莊園里頭試著種植,這個消息,是真的吧?
林三郎為了我們林邑國,還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呢。
我可是聽說了,土豆也好,玉米也好,亦或是其他一些特別的農作物,在沒有得到市舶司的批準的情況下,是不可以帶出大唐的。
不知道林三郎的這個做法,大唐的市舶司知不知道。
將來這個消息遲早是會傳到大唐的,要是他們怪罪下來,那可就讓人感到頭疼呢。”
張輝皮笑肉不笑的跟林周過著招。
反正彼此早就看不順眼了,只要別當著一大幫人的面打起來,一切都好說。
哪怕是偶爾吵吵架,也不算什么。
“呵呵,不勞煩你操心!為了能夠讓我們林邑國的百姓也能有高產農作物種植,為了讓我們林邑國的百姓能夠填飽肚子,我們家三郎冒一些風險,又算得了什么呢。”
很顯然,林周非常認可自家兒子的做法。
不說其他的,哪怕是到時候真的因為這個事情跟大唐有了沖突,最終林家也能在林邑國內贏得一個好名聲。
雖然作為氣候很是適合水稻種植的林邑國,只要百姓勤勞一點,根本就沒有什么糧食問題。
但是誰也沒有辦法否認,土豆的產量是遠遠高于水稻的。
所以到目前為止,林三郎的做法,還是為自己吸引了不少的光環和注意力。
“林兄你說的太對了,只要是為了林邑國,冒一點風險算的了什么呢?
我們張家為了提高林邑國的競爭力,不惜冒著巨大的風險,投入到了新式作坊的修建之中,還不就是為了讓我們林邑國也能跟上世界的發展步伐?”
往自己臉上貼金,誰不會啊?
“是嘛?前陣子張二郎負責修建的造紙作坊,據說宣稱已經達到了大唐的水平,制作的紙張質量不比唐人售賣的要差,價格更是只有人家的一半。
但是我怎么聽說這兩天你們家的林邑書屋,連一張紙都沒有賣出去啊?
之前正在趕著印刷的書籍,現在還要繼續印刷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到張家吃虧了,林周的心情非常的好。
雖然造紙作坊比較特別,林周其實是不反對修建這樣的作坊的,畢竟這有利于擴大林邑國讀書人的規模。
但是張家可是不僅修建了造紙作坊,還有其他許多作坊,并且還在鼓勵其他商家修建各種各樣的作坊。
這個發展方向,林周是沒有辦法認可的。
“誰說一張紙都沒有賣出去的?胡說八道!一時的困難,并不是永久的,不用多久,那些唐商肯定就堅持不下去了。”
說完這句話,張輝就不想跟林周繼續聊下去了。
很顯然,再說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徐兄,那個林邑書屋還在硬挺著,你說他們會不會在背后使什么陰招?”
徐宋紙張鋪子里頭,宋山有點擔憂的看著對面的林邑書屋。
這幾天的局勢發展,其實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順利的。
唯一跟他們預想的有點不一樣的就是林邑書屋一直都還挺在那里。
哪怕一天售賣不出去一張紙,他們也沒有關門。
“宋兄,你不用緊張,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張家的造紙作坊是他們的一個門面,之前在占城宣傳的非常廣。
甚至林邑國王還讓戶部免除了他們作坊三年的賦稅,引起了占城內不少其他勛貴的反對。
如果張家的造紙作坊一直都發展的很好,那么大家估計都不好說什么。
現在這個情況就不一樣了,張家肯定面臨了不小的壓力。
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他們心中想要關閉林邑書屋,出于政治上的考慮,也是不敢輕易的關閉的。”
還沒等徐才回復宋山的擔憂,一旁的項金就站出來解答了他的疑惑。
作為滎陽鄭氏的人,項金的眼光還是看的比較高的。
一些徐才和宋山沒有考慮到的問題,他都已經在考慮了。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的這個看法也是沒有錯的。
“話是這么說,但是張家畢竟是林邑國的地頭蛇,如今他們一直挺著,說明就是不想認輸。
這個時候,他們肯定會有什么動作的,我們要搞清楚他們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早做打算才行。”
宋山雖然覺得項金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該擔心的還是在擔心。
沒辦法,他雖然現在小有身家,但是當年畢竟也就是一個普通村民而已。
要不是因為當了釘子戶,被流放到了南洋,他壓根就不會有機會面對現在的場景。
“你說的沒有錯,他們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的!不過我們作坊所在的港口,現在正好有一艘蒲羅中市舶水師的戰艦在那里補給和駐扎,哪怕是張家想要搞什么小動作,我們也不用怕。
至于直接對我們這家鋪子下手,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鄭掌柜在我出發的時候,就已經考慮了這些風險,專門雇傭了順風鏢局的鏢師跟我一起過來的。
如果張家想要以卵擊石,那么我們就讓他嘗試一下什么叫做碰的頭破血流。”
項金淡定的表情,讓宋山的擔憂消失了不少。
“萬一他們也繼續跟著降價呢?按照我們現在的情況,要是再繼續下降,我們自己也受不了吧?”
宋山雖然安心了一些,但是還是覺得麻煩還沒有消除。
“他們的盤子鋪開的比我們大,如果他們繼續降價的話,到時候損失會比我們大。
為了將來的市場,哪怕是現在虧損一些也沒有關系的。
反正不管用什么辦法,我們一定要把張家的這個造紙作坊給搞倒閉了。
當然,最后為了給他們一個下臺階,我們也可以象征性的出一點錢財,把這個作坊給收購下來。”
項金可是專門去觀獅山書院商學院進修過一段時間的,對于各種商業手法使用的算是比較熟練了。
什么生意最掙錢?
當然是壟斷生意了!
不能在大唐壟斷造紙生意,但是壟斷林邑國的市場,項金還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跟掌柜的不遠千里的來到林邑國,可不是來打醬油的。
不搞出一點成績出來,到時候都不好意思回國啊。
“我們出錢收購?這個…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合適?他們的造紙作坊的成本比我們高,肯定是因為制作的工藝不行,沒有我們先進。
如果我們收購下來,要么就是繼續維持高成本運行,要么就是要給他們的作坊進行改造。
但是這個作坊都是林邑國的匠人在把持,我們要是進行改造的話,沒有辦法避免這個技術不泄露。
到時候林邑人學到了這個技術,估計不用兩年時間,他們就能生產出跟我們一樣的紙張出來了。
甚至他們到時候的成本比我們還要低很多!”
不得不說,宋山這幾年沒有白混。
對于南洋這邊的情況,他還是比較了解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想到的東西,我早就想到了!等到將來收購了這家作坊,我們慢慢的折騰,然后最終讓他倒閉。
說白了,收購它,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讓它消失在林邑國的歷史當中。”
項金這話一說出口,宋山冷不出心中一顫。
這些世家大族的人,出手還是狠啊。
不過如果李寬在這里的話,就會覺得這一招很眼熟啊。
后世九十年代的時候,那些外資企業進入到華夏市場,不就是用的這一招,然后把很多華夏自己的品牌給消滅了嗎?
曾經大家小時候耳熟能詳的品牌,慢慢的都不見了。
很多時候,那些企業的規模或者技術,不見得是外資企業看得上的。
但是為了不讓這些企業的產品在市場上惡心自己,為了達到壟斷的目的,他們愿意花錢。
反正那幾百萬幾千萬的,在華夏自己的企業看來,似乎很不少了。
但是對于人家來說,那就是毛毛雨。
這個年代,土地普遍不值錢。
除了長安城這些少數地方的部分地段,大部分的土地價值都是比較低的。
占城雖然是林邑國的國都,但是土地也一樣不值錢。
所以徐宋紙張鋪子的后院,占地面積還是挺廣的。
不僅鋪子的倉庫就在這里,所有人員平時也都是生活在后院之中的。
雖然如今已經是冬天了,但是林邑這里一點也冷。
夜黑風高的,倒是很適合干壞事。
當后院里頭唯一的一臺座鐘敲響了晚上兩點的鐘聲的時候,在徐宋紙張鋪子外面,一行二十多個的蒙面人,正拿著刀和火把,緩緩的靠近。
雖然院子有圍墻,但是并不算很高。
只需要一個人站在墻角下,另外一個人蹲在旁邊,立馬就形成了一個人形的梯子,可以很容易就翻墻進去。
這些人舉著明晃晃的火把,一點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
他們覺得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里面的人肯定都已經睡下了。
剛開始的時候,也確實比較順利,所有人都順利的進入了院子。
正當領頭的人準備安排大家動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嗖嗖嗖!”
伴隨著一陣弩箭聲響起,隊伍最前方的黑衣人立馬就倒下了。
二十多人的隊伍,一下子就倒下了一小半。
之后立馬又有幾個人影從黑夜中沖了出來,直接砍傷了好幾名黑衣人。
總算是反應過來自己可能掉進了陷阱的黑衣人,正準備反抗,但是對方有突然消失了。
這個時候,黑衣人反倒是不敢亂動了。
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就這么猶豫了一分鐘,不過迎接他們的卻是再一次的“嗖嗖嗖”聲。
已經完成了重新裝載的弩箭,再一次的放到了好幾名黑衣人。
眼看著事不可為,對方的防守實力遠超想象,黑衣人終于開始潰退了。
不過,進來的時候是有組織的進來,出去的時候就是各自逃跑了。
雖然圍墻的高度不算高,可是一個人沒有人幫助的話,想要出去也是非常困難的。
好幾個人都是在逃跑的過程之中,背后中箭、中刀,留在了院子里頭。
勉強逃走的幾個人,也是什么都顧不上了。
一場偷襲,就這么草草的結束了。
留下一堆尸首和傷者躺在地上呻吟。
這一個結果,絕對是很多人都沒有想象到的。
不過這也算是意味著這一場紙張價格戰,已經進入到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