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碼頭經過幾次擴張,已經可以同時容納上百艘船只,每天都有一堆的纖夫和苦力在這里討生活。
“大力,這個月你至少掙了這個數吧?”
乘著午飯的間隙,阿南坐在大力旁邊,閑聊了起來。
“嘿嘿,差不多,今年碼頭上的船只比往年多了不少,只要早點來,晚點走,一天能掙過去兩天的錢。”
大力臉色被曬的黝黑,渾身雖然談不上多么精壯,但是胳膊卻是看上去很有力量的樣子。
阿南:“還是你厲害,這一個月下來,比長安縣的那些胥吏掙的要多多了。”
阿南和大力都是同一個村子過來長安城討生活的,倒也什么話都敢說。
大力:“哪能跟他們比呢,這些胥吏的俸祿雖然不是很高,但是長安城那么多商人,只要稍微給他們意思意思,就比我們辛苦幾個月還要掙的多了。所以還是要會點什么東西才行,不能跟我們這樣單單靠體力討口飯吃。”
阿南:“這就是你支持你家大郎去觀獅山書院讀書的原因嗎?要我說,他都已經讀了這么多年書了,十幾歲的年齡,完全可以出來幫忙掙錢了。就這碼頭上的掙錢速度,讀什么書呢?哪怕是到時候可以去到哪個地方當胥吏,也不會是在長安呀。”
阿南的這個想法,在渭水碼頭代表了一部分纖夫的想法。
不過,更多的卻是跟大力一樣,支持自己孩子去到蒙學、小學,甚至是書院里面進學。
受到楚王府的影響,長安城各個大作坊都會建設自己的蒙學和小學,同時也會適當的對外招生。
可以說,在長安城,你只要想讀書,門檻已經比十幾年前不知道降了有多少。
要是在大力他們十幾歲的時候,別說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纖夫,哪怕是就是普通村子里的小地主,要養一個讀書人,壓力都是非常大的。
讀書,基本上是一件跟普通百姓沒有關系的事情。
“阿南,不一樣的。我家大郎到時候是觀獅山書院畢業的學員,哪怕是畢業后跟我一樣來到碼頭當纖夫,日子也會過得比我們要好。其他的都不說,單單他的那些同窗,就注定了他這輩子不容易被人欺負。哪像是我們,時不時的就有潑皮想要到我們的主意。要我說啊,你家的二郎現在還有機會,讓他再回到小學上個幾年,到時候也去觀獅山書院。”
大力自己是大字不識一個,但是對于自家孩子讀書這件事,卻是非常支持。
不要說這兩年收入水平好了很多,就是幾年前收入差的時候,他都咬著牙送家里的幾個娃上學呢。
長安城那些蒙學和小學,對作坊子弟的收費是很便宜的,但是對于無關人員,那是正常收費的。
“有沒有你說的那么玄乎啊?算了,又有大活要來了,改天我找你喝酒的時候再聊,正好聽說長安城最近建設了不少的的釀酒作坊,新推出了一些價格非常實惠的美酒,我們也找機會過過嘴癮。”
就在阿南說話之間,幾艘船只從渭水里頭緩緩的靠向碼頭。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在阿南和大力看著靠岸的船只的時候,許昂也意氣風發的站在船頭,看著越來越近的碼頭,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一次離開長安城,差不多就是一年的時間。
原本以為自己阿耶是不是為了表忠心,連兒子的前途和性命都不要了,非得讓自己去嶺南負責什么甘蔗種植。
嶺南啊?
自己在長安城待的好好的,居然讓自己去那種地方。
要不是想著自己的女兒也嫁到了嶺南的馮家,許昂當初是想拒絕自家阿耶的安排的。
誰想到,這一年待下來,發現嶺南跟傳說中的不大一樣啊。
特別是廣州作為嶺南道的首府,除了天氣悶熱一些之外,其實并不比長安城差太多。
當然,青樓里的姑娘們,身材差了點,皮膚黑了點,這也是有的。
“許掌柜,這一次我們帶著兩船的糖霜回來,王府的制糖作坊,再也不用擔心糖霜不夠了。”
身邊一個伙計頗受許昂信任,這一次回長安,許昂也帶在了身邊。
“嗯,不過聽說長安城現在流行甜食,這兩船的糖霜,估計支撐不了多久就會賣光的。好在后面還有幾船的糖霜,馬上也要到了。等明年我們的甘蔗種植面積擴大個幾倍,就不用擔心糖霜不夠了。”
許昂現在對繼續去廣州,已經沒有什么抗拒了。
要是真能把廣州建設成大唐的制糖中心,管理著幾十萬畝的甘蔗地,許昂在廣州絕對可以過著非常舒服的日子。
反正伴隨這新式飛剪船的推出,長安城到廣州的水路,需要的時間大大的縮短,一年回一次的話,也不用特別長的時間。
“是啊,我記得以前大家買糖霜,都是幾兩幾兩的買,因為太貴了。以后糖霜多了…許掌柜,這…這糖霜多了,價格是不是也會下跌啊?”
伙計突然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你現在才想到啊?”
許昂一點都不驚訝。
任何東西,只要供應量突然暴增,價格出現下跌,幾乎是必然的。
許昂當初在壓榨作坊看到一捆一捆的甘蔗被提煉成糖霜,就知道長安城的糖價要下跌了。
但是這并不妨礙楚王府繼續推廣甘蔗的種植。
要知道,按照現在的糖霜價格,這一畝甘蔗地的收成,趕得上幾十畝粟米地。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表現。
按照許昂的理解,一畝甘蔗地要是能夠頂得上五六畝粟米地的收成,就足夠吸引無數關隴貴族安排家中的人去嶺南買地種甘蔗了。
“那…那怎么辦?”
“沒什么辦。我們船上的糖霜,成本可是比天竺商人要低了不知道多少,再怎么跌,也不用擔心虧本。楚王殿下安排我等去嶺南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了。”
“嘭!”
許昂的話音剛剛落地,伴隨著一聲輕微的碰撞聲,船只靠岸了。
五合居。
潘旺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將糖醋里脊、糖醋排骨等幾道新式甜口味的菜肴,以及各種甜點的價格給上調了兩成。
不用說,這樣肯定會導致一部分顧客不滿。
但是,想著西市糖霜和白糖的價格都已經比去年翻了一番都不止,潘旺覺得自己不能一味的吸收這個成本上漲了。
再繼續漲下去,自己實在受不住。
特別是最近五合居中,這幾道菜肴銷量最好,原本準備使用一個月的糖霜,不到十天就用完了,搞得潘旺讓伙計再次去囤了幾百斤的糖霜。
這一次,價格足足比上回又漲了兩成,哪怕是五合居生意火爆,也讓潘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潘掌柜,我今天去點都德和味之素都打聽了,他們的各種菜式,價格都沒有變化。并且我聽說他們的廚子在抱怨,說是廚房的糖霜和白糖都要用光了。嘿嘿,現在長安城的糖霜和白糖,哪怕是有錢也沒有那么容易買到了,到時候肯定夠他們喝一壺。”
五合居中,負責采辦的伙計潘偉是潘旺本家的一個堂侄,如今正在潘旺面前賣弄著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哦?點都德和味之素居然還不著急?你不是說西市最大的糖霜鋪子今天已經開始限購了嗎?這些天竺商人倒是玩起了花樣來了。”
“是啊,所以現在是有錢也不容易買到。雖然白糖是楚王府出品的,但是一斤白糖的價格頂得上好多斤糖霜,大部分菜肴使用糖霜來制作就可以了。點都德和味之素要是使用白糖來代替糖霜,這生意,估計就沒什么賺頭了。”
“指不定人家可以拿到更加優惠價格的白糖呢。管他呢,只要我們五合居能夠有足夠的糖霜使用就可以了。”
甘迪有點郁悶的離開了楚王府制糖作坊掌柜王金生的府上。
原本以為,晾了這么久,王金生應該會接受自己的漲價要求。
誰知道對方的態度特別強硬,只同意以年初的價格繼續采辦糖霜,一文錢都不給漲。
甘迪當然不樂意了!
“掌柜的,你總算是回來了。”
就在甘迪從馬車中下來,出現在糖霜鋪子面前的時候,瓦哈拉爾正滿臉緊張的跑到跟前。
“這么急急忙忙的干什么,想什么樣子?我跟你說過了,做事要冷靜,別慌里慌張的。”
甘迪本來心情就不好,看到瓦哈拉爾那副模樣,臉上就更不高興了。
“不是,我…我…”
瓦哈拉爾一著急,連說話也不利索了。
“別我我我的了,等你想好要說什么再來找我吧。”
甘迪說完就徑自往后院走去。
“不是,甘掌柜,出…出大事了。聽說渭水碼頭那邊運來了好多好多的糖霜,那些得到消息的人家,已經過來找我們退定金了。”
這幾天,糖霜價格一路走高,甘迪玩起了新花樣,讓一些客戶繳納定金,約定多少天以后按照市場價格交付糖霜。
說白了,人家現在已經不賣現貨,賣起了期貨了。
明明這些糖霜就在甘迪的庫房里,他偏偏要這樣玩,頭腦倒是比一般人要靈活的多。
“你說什么?”
甘迪停下了前行的腳步,“那阿卜杜勒不是剛從海上回來嗎?聽說還沒有離開長安城,又有哪家商人去天竺販賣了糖霜回來了嗎?”
“要是這樣就好了,可是…可是…”
“瓦哈拉爾,你到底還想不想干了,你要是再連話都說不清,明天開始你就去馬廄里照看馬匹得了。”
甘迪最煩別人說話吊著自己胃口,雖然瓦哈拉爾明顯不是故意的。
但是又怎么樣?
效果是一樣的。
“那些糖霜,據說是楚王府從嶺南運回來的,整整運了兩船,渭水碼頭好多人都看到了幫工一桶一桶的搬運糖霜的場景,聽說后面還有好幾船的糖霜在路上呢。”
瓦哈拉爾哭喪著臉,覺得世界末日要來臨了。
他并不傻,從楚王府能夠運回這么多糖霜回來,就知道糖霜這么生意,從此不再是天竺商人獨家享有了。
再結合之前得到的消息,楚王府在嶺南種了大量的甘蔗,那么就意味著楚王府已經掌握了甘蔗提煉糖霜的技術,再加上現在楚王府制糖作坊里頭將糖霜變成白糖的技術…
瓦哈拉爾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
“不可能!這制糖技術是我們天竺匠人獨有的,哪怕是我也不清楚具體怎么將甘蔗變成糖霜,這大唐要是有人懂,長安城的糖霜生意就不會被我們天竺商人獨占了。你這個消息肯定是哪里出錯了。”
甘迪臉色刷的變得慘白,不肯相信瓦哈拉爾說的話。
這幾年,自己在長安城可沒少掙錢。
這要是突然之間沒法再這么掙錢了,自己很難接受啊。
甚至,要是因為楚王府的這些糖霜,導致長安城里糖霜價格大跌的話,自己從阿卜杜勒那里買回來的的糖霜,可能就要虧本了。
因為控制銷量的原因,那一船糖霜,如今還有七八成都在庫房里頭呢。
這要是虧本了,自己過去掙的錢都要賠進去不少。
那可就真的元氣大傷了。
“掌柜的,我也希望這個消息是假的,可是…可是我已經再三確認了,消息完全屬實。并且,那些顧客會來退錢,這也說明有其他人也聽到了風聲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趕緊,取消鋪子里的限購要求,只要愿意買糖霜的,要多少我們都賣。然后你再去幾家大主顧家中,詢問他們還要不要糖霜,我們可以負責送貨上門,要是立馬把貨款付清的話,我們還可以給他一個折扣。”
經過了短暫的慌亂,甘迪立馬有了抉擇。
兩船,不,好幾船的糖霜。
這么多糖霜涌進來,長安城的糖價必然是要下跌的。
哪怕需求很旺盛,也頂不住供應規模這么大幅度的增加啊。
“沒用,這西市里大家的消息最是靈通了。我收到這個消息已經有一個時辰了,其他商家也肯定收到了,現在除非大幅降價,要不然糖霜沒人買了。”
瓦哈拉爾給甘迪倒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