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是個好地方。
村子緊挨著章江,周圍都是上好的良田。
阿塔圖是東突厥的一個普通牧民,雖有幾分勇武,放在戰場上,也許能夠稱作是一名勇士。
不過,終究是見慣了生死,天天感受到薛延陀各部對他們的欺凌,早就在云中都督府待膩了。
這一次,能夠跟隨大部隊內遷到洪州,他還是開心多于擔憂的。
每天都能吃飽肚子,單單這一條,就比草原上強太多了。
雖然剛剛到桃花村的時候,阿塔圖對于開荒耕地很不習慣。
但是,簡單的適應了之后,阿塔圖成為周邊兩百來個突厥人當中,開荒的良田最多的一戶人家。
按照朝廷的政策,只要是荒地,一百畝以內,全部都歸你所有。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大老遠的來開荒,只給一百畝地,似乎不夠慷慨。
因為李淵在位的時候,就頒布了均田令,一個成年男子可以每人受田100畝,其中包括口分田80畝、永業田20畝。
這口分田,其實是相當于朝廷租給你的耕種的,你交田賦,人死了這田就不是你的了。
只有永業田是真正屬于你的田地,出現喪葬等無錢對應的情況下,可以自由買賣。
這些都還不是最關鍵的。
畢竟,哪怕只有20畝田是屬于你的,也算是非常多了,按照后世精耕細作的標準,那是根本耕不過來的。
只有那種只種植一季,并且不怎么打理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真正的種植起來。
實際上呢,朝廷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田地來實施均田制,幾乎沒有多少人能夠真的分到一百畝。
像是關中道的各地,普遍人口密集,一丁受田只有三十畝,甚至有的地區還不到三十畝。
特別是隨著人口的不斷增加,又處于相對和平時期,缺乏無主土地,農戶受田更是變得稀少。
不客氣的說,現在關中的農戶,平均每家也就只能種個幾十畝地,壓根就找不到多少有上百畝地的農戶。
這么一對比,就知道朝廷為了推廣南洋水稻,是下了大功夫的。
直接允許你自己開荒一百畝良田,當地縣衙給你辦理田籍,入冊為你名下永業田,妥妥的成為一名最低級的小地主。
“阿塔圖,你家都已經開荒了五十多畝地了,你還要去江邊墾荒啊。”
春日的午后,陽光普照,倒也不覺得太過寒冷。
阿塔圖直接擼起了褲腳,麻利的拿著鐮刀在收割著荒地里的蘆葦叢。
阿史那勇被任命為桃花村的村正,享受了一把直接分配一百畝土地的待遇。
不過,他倒也還算是一個負責人的村正,每天都在村里頭到處轉悠,經常去請唐同人等幾個觀獅山書院來的學員指導牧民開荒,嗯,準確的說是應該算是農戶了。
“阿史那村正,這水稻的稻種,聽那唐郎君說過個半個月就要開始播種了,我這不是趁著最后的機會,趕緊多開荒一些土地嘛。”
阿塔圖跟著自家老娘兩個人來到洪州,他迫切的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路過關中道的時候,他可是看到不少令人羨慕的農戶生活。
再加上那個唐郎君,在桃花村里開設了一個識字班,居然愿意叫自己這些突厥人認字,這更讓阿塔圖對生活充滿了期待。
別看這些胡人整天似乎大大咧咧的,根本沒有腦子一樣,其實在本質上,他們也跟唐人一樣,對漢學的博大精深滿懷敬畏。
以前的部落里面,也就一些首領及其身邊的人能夠識字,其他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昨天在夜校里面,唐郎君跟我們說過了。今年秋收之后,就會組織我們重新修建青磚綠瓦的寬敞房屋,他還會讓幫我們去買一些倭國和新羅的女奴回來呢。”
一路以來,這些觀獅山書院出生的郎君,待人接物都是和藹親切,讓大家覺得似乎好欺負的樣子。
而到了桃花村這里,不僅有人來教識字,還有郎中幫大家看病。
直到一名不守規矩的突厥人居然在官道上調戲了一名大唐女子,被唐同人幾個給當場處死,阿史那勇才第一次感受到,原來這幫人,一點都不好惹。
阿史那勇作為村 哪怕是在揚州這些遠離邊境的州府,都有專門的捕奴船運輸著一船船的奴隸來到那里販賣,價格比別處還要高一些。
這幾年,奴隸貿易在涼州和登州一代變得非常繁榮。
越來越多邊疆的一些勢力加入這場捕奴的盛宴之中。
阿塔圖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仿佛看到秋收以后,自家大量的稻谷換來婆娘、房子和各種用品的幸福場景。
偏偏大唐朝廷將突厥人內遷之后的各個村落都授權給這些學員管理了,這唐同人,就算是桃花村附近的里正,算是阿史那勇的上級了。
“你能這么想就最好了,唐郎君可是說了,只要大家好好的種地,家家戶戶種個上百畝水稻,一年下來,指不定就能賣個幾十貫錢,長安城里的普通百姓也趕不上你的收入呢。”
“你倒是勤勞,不像曼秀雷那幫人,整天叫苦,害我前段時間還被唐郎君給罵了一頓。”
這也讓包括阿塔圖在內的突厥人,安心了不少。
阿史那勇想起當初唐同人那不善的眼神,心里就是一慌。
正,對于桃花村即將要種植的南洋水稻,還是專門去了解了一番的。
如果唐同人沒有說謊,那么自己村子里的這些突厥人,還真有可能過上比長安城百姓還要好的生活。
當然,他肯定想不到,一旦水稻的產量大幅增加,價格肯定是要下跌的。
雖然不至于跌的分文不值,但是普通一戶農戶,一年就想掙個幾十貫,還是不大可能長久持續下去的。
“聽說明年開始,村子里就將設置一座蒙學,家里有小孩的,都可以去到蒙學里上課,這日子,還真是讓人越來越有奔頭啊。”
阿塔圖一邊跟阿史那勇說著話,一邊麻利的收割著干枯的蘆葦。
這些蘆葦,割下來燒成灰,能夠肥沃土地。
阿塔圖可是牢牢的急著唐同人跟自己說過的話。
“楚王殿下,這一片都是桃花村新墾荒的土地,有一些已經耕好了地,隨時可以準備使用了。”
就在阿塔圖和阿史那勇說著話的時候,不遠處停下來幾匹馬,真是李寬跟王玄策一行人,在唐同人的帶領下,來到了桃花村視察。
“這些突厥人的積極性怎么樣?可有什么怨言?”
李寬很關心這些突厥人的心理變化。
安置在邊疆的胡人,是沒什么希望變成唐人的。
但是,內遷到江南道這些遠離邊疆之處的胡人呢?
是否會成為當地混亂的來源?
還是慢慢的融入進去,以唐人自居,幾代之后,成為真正的一名唐人?
這個問題,李寬很想知道。
“剛開始的時候,有些突厥人不習慣下地勞作,頗有怨言。不過,學生威逼恐嚇了一番,再樹立了幾個配合的典型,現在大家已經好多了。”
唐同人對李寬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實話實說的桃花村的情況給李寬介紹了一番。
“單憑威逼恐嚇,只能解決一時的問題,要讓這些人心甘情愿的在這里種地,還是得靠利益。”
李寬可不指望這些突厥人能夠這么自覺的在大唐各個州縣當順民。
但是,如果安安分分種地的收益就已經超出他們的期待,那么人都是趨利避害的。
安穩種地就可以獲得的東西,有幾個人愿意打打殺殺的?
真當朝廷沒有應對這些突厥人鬧事的準備嗎?
“是,所以這段時間,我也是通過夜校等各種方法,不斷的給這些突厥人洗腦,讓他們認同現在的生活,讓他們對現在的生活充滿信心和期待。”
作為觀獅山書院農學院的杰出學員,唐同人很喜歡動不動就學著李寬說話。
像是“洗腦”這個詞,他聽李寬說過一次之后,就熟練的掌握了。
“既然是種地,那就從種地上面想一想激勵的方法。比如誰家的水稻產量最高,誰家每年種植的水稻面積最廣,縣衙可以給他頒發一個‘種田小能手’之類的稱號,掛在大門前面。”
這種榮譽稱號,成本幾乎為零,但是往往卻是能夠起到非常好的效果。
當然,除了虛名之外,實利也是需要的。
“王爺英明,到時候豫章縣再給獲得‘種田小能手’稱號的農戶一些優惠待遇,那么這些突厥人種地的積極性肯定會高很多。”
唐同人倒也一點就透。
“王爺,現在安置在各處的突厥人,沒有得到里正的允許,是不可以離開轄區的,如果我們允許這些‘種田小能手’自由出入縣城,那么吸引力肯定會非常大;如果再能給予這些農戶一些物質獎勵,那么效果就更加明顯了。”
王玄策在一旁也補充了自己的意見。
終歸是花費不了什么,只要能夠提高這些突厥人種地的熱情,好處還是很明顯的。
“這幾天你們再具體商量一下,在春耕前把這個規矩給定下來,到時候在洪州各處的突厥人安置點都推行。”
桃花村的局面似乎比李寬想象的還要好一些,這讓李寬對今年的水稻推廣充滿了信心。
“唐郎君,您又親自過來啦。”
“不用客氣,聽說你把這桃花村管理的井井有條,倒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阿史那勇,還不趕緊過來見過楚王殿下!”
阿史那勇早就注意到遠處那一行人了。
唐同人說完,在李寬旁邊低聲的介紹了一下阿史那勇的情況。
“楚王殿下謬贊了,桃花村在短短的幾個月內能夠發生如此翻天覆 不管是裝的還是真心地,至少會讓百姓留下幾分好感。
其實,大家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往往很少在普通人面前擺架子。
相反的,在普通人面前,他們往往會露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李寬對眼前這個一身唐服,只不過面相跟唐人有所不同的阿史那勇,倒也沒有擺什么架子。
“阿史那勇見過楚王殿下。”
當然,在下屬面前,該嚴肅的還是嚴肅,甭管是哪個級別的官員,在這一點上,往往都是差不多的。
看到唐同人陪伴著的那個衣著華貴的郎君身邊跟著好幾名手持大刀的彪悍護衛,他就知道今天桃花村來貴人了。
好歹他當初也算是突厥人當中的小貴族,算是見識過一些場面。
那還不趕緊好好的上前去露個臉?
地的變化,最應該感謝的人是唐郎君還有觀獅山書院來的幾位學員了。”
李寬是誰?
“這南洋水稻,一年兩熟,只要你們好好的種植,婆娘會有的,房子會有的,美酒美食也會有的,你作為桃花村的村正,希望能夠好好輔助唐里正,大唐不會虧待有功之臣的。”
唐同人和醫學院、法學院的幾名同窗,雖然平時居住在豫章縣里面,但是幾乎每天都在各地的突厥人安置點忙活。
李寬跟阿史那勇不熟悉,也就只能扯一扯虛的東西了。
“好,本王就拭目以待!”
這阿史那勇,畢竟是阿史那家族的旁系子弟,對于李寬希望看到的局面,有著清醒的認識。
如今在田間跟自己在那里說話,單單這個事情傳開了,就能自己在村子里的威望上漲一大截。
“楚王殿下請放心,我阿史那勇一心向著大唐,絕對不會允許桃花村的村民們出現王爺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絕對不會讓周圍其他村落的百姓感受到危險,絕對不會讓豫章縣為我們桃花村抄心。”
大唐的親王啊。
不過,對于阿史那勇來說,這些虛的東西,一點也不虛。
這種眼光,絕對不是阿塔圖那樣埋頭苦干的牧民們能夠看到的。
這段時間,唐同人他們除了指導這些突厥人開荒、搭屋,干的最多的就是教書先生的活了。
楚王殿下曾經在觀獅山書院上課的時候提到過一個觀點:只有以自己的胡人身份為恥,以唐人身份為榮的胡人,才是好的胡人。
同樣的一句話,從教諭嘴里說出來,跟普通人嘴里說出來,起到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