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學院下屬的機械作坊里頭,戴全正跟一幫匠人在鼓搗著一個特殊的設備。
“李郎君,這個棉籽還是去除的不干凈,總有那么一粒兩粒的留在里面。”
“按照王爺的提示,原理應該就是這樣了,并且從目前的脫籽情況來看,方法也是對的。”
李諺右手托著下巴,看著眼前這臺怪異的機器,陷入了沉思。
“李師兄,這個滾筒,如果我們用堅硬的圓木制作,在上面布上細細的鉤齒,這樣在搖動兩邊的搖把的時候,就可以把棉花給抽出來,留下棉籽掉在下面的兜里。”
狄仁杰今天也跟著李諺來到了機械作坊。
如今,他在觀獅山書院也算是小有名氣了,本身作為李寬的弟子,身份就不一般,而他精通算學、經學等多個領域的內容,更是讓其他學員感受到了不凡。
當一個人比你優秀一點的時候,你很容易嫉妒他。
但是一個比你優秀無數的人,你只會敬佩和羨慕,嫉妒就無從說起了。
就像是后世那些首富或者各個國家的領導,有幾個普通人會嫉妒他們的?
大家的心中只剩下敬佩和羨慕了。
“多加一些細細的鉤齒嗎?”
李諺還很重視狄仁杰的意見的,最近一年,凡是不重視狄仁杰的人,最后都把自己搞的灰頭土臉的。
他對當初狄仁杰請教“大師兄”的幾道題的場景銘記于心呢。
“沒錯,原來這個滾輪太粗糙了,雖然能將一些棉花抽出來,但是沒有辦法把棉籽全部剝干凈,這樣既浪費了棉籽,也讓這些棉花在紡織成棉線的時候,棉籽破碎出油,弄臟了棉線。”
楚王府今年就種了十來畝棉花,這么多的棉花,自然是不可能再依靠人工去一朵一朵的挑出棉籽。
而早期的棉花種植之所以得不到普及,棉籽很難去除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不把棉籽去除,這個棉花填充到衣物里面的時候,慢慢的就會腐爛變質。
更不用說紡織成棉線了。
所以,今年的棉花開始開花的時候,李寬就讓機械作坊開始研制可以快速去除棉籽的機器,順便把脫粒機也給搞出來,提高生產效率。
至于后續如何把去除了棉籽的棉花加工成棉線,如何把棉線紡織成棉布,這個反而沒有那么難。
因為楚王府的羊毛作坊里面,類似的機械已經相對比較成熟,只要簡單的改造一些,就能用來紡織棉花。
“老戴,懷英說的這個方法,似乎可行呢,要不我們就先制作一臺樣機試一試效果?”
李諺在腦中構思了一下狄仁杰說的方法,然后閉著眼睛想了想這種機器工作的時候的場景,覺得很有搞頭。
“行,只是在原木上面釘上各種細鉤齒,倒也不難。”
機械作坊里面,不僅有各種精鋼和鐵料,各種木頭的種類和數量,更是數不勝數。
不過是半個時辰,一臺新式的木鐵混合的機械就出現在了大家的面前。
“我來搖!”
狄仁杰終歸是年紀還小,看到自己構思的設備被制作出來之后,忍不住想要親自確認一下效果。
伴隨著渭水南岸的棉花被全部采摘,長安城里對楚王府即將種植一萬畝棉花的傳聞更加好奇了。
“郎君,聽說這些棉花都被送到了羊毛作坊里呢。”
長孫府中,長孫沖聽著下人給自己匯報的消息,一時陷入了猶豫之中。
這棉花不是用來觀賞的嗎?
為何被送到了羊毛作坊?
難道這棉花也能用來紡織?
長孫沖忍不住拿起了桌面上的一朵棉花,這是下人偷偷的從楚王府的田地里采摘的。
事實上,長安城不少勛貴人家里頭,都有那么幾朵偷采摘回來的棉花。
甚至有個別人家學著在后院里頭種上了幾株。
“那些棉花采摘的時候,你都在邊上看著?”
“是的,我在旁邊看了半天,事實上,那天有好多人都在旁邊看熱鬧。”
“那依你之見,這個棉花的畝產大概多少斤?”
雖然不確定這個棉花到底能不能用來紡織,但是一旦確認棉花真的別有用處,那么它的產量如何就變得非常關鍵了。
長孫沖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郎君,聽那些農戶嘀咕,這一畝地的棉花,怕不得有兩百來斤的產出了,甚至更多也不奇怪。”
“這么多?”
長孫沖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一畝地,如果用來種植粟米的話,左右不過是一兩百斤的收成,頂多就能賣個兩百文錢。
可是如果這些棉花真的可以用來紡織,那一畝地的棉花,至少價值一貫錢吧?
這不得掙瘋了?
“郎君,那棉花,遍布田野,兩百來斤,應該是不假的。”
“楚王府的羊毛作坊,聽說有一千多名幫工,你花點錢,多找幾個人打聽,看看那些棉花被運到了羊毛作坊之后,是用來干什么了?特別留意要打聽一下,這些棉花是不是可以用來紡織成棉線或者棉布。”
一無用處的羊毛,生生的被李寬搞出了花樣。
如今,羊毛制品已經和麻布平分了九成的“衣”這個市場。
要是這個產量巨大的棉花真的可以用來紡織,那么長孫沖肯定是不會浪費這個機會的。
這是吃了多少次虧才吸取的教訓啊?
廖張氏是楚王府的羊毛線作坊的老員工了。
并且,由于當初把紡織租賃給東方平的時候,這個書生不時的會指點一下自己的兒子認幾個字,所以廖張氏也跟著識了一些文字。
這么一來,在羊毛作坊里的夜校當中,廖張氏很快就脫穎而出了。
她很快就被任命為小組長,帶著十幾個女工紡織羊毛線。
幾年過去了,如今她已經是作坊里專門負責把羊毛紡織成羊毛線的作坊的一把手了。
棉花被送到羊毛作坊之后,自然就跟羊毛一樣要把它紡織成棉線,才能再進一步的紡織成棉布。
作為羊毛作坊里頭資歷比較老的廖張氏,自然而然就成為了這個新開設的棉線作坊的負責人。
“老廖,你知道嗎?這段時間坊間不是都在討論楚王府要種萬畝棉花的事情嘛。”
剛剛回到家,廖張氏就忍不住跟丈夫述說著今天的見聞。
“我知道什么?”
廖大叔看到自家婆娘神秘的樣子,很配合的反問了一句。
“就是那個棉花,不是很多人都在笑話楚王殿下奢靡無度,浪費土地嗎,其實那些人根本就不懂楚王殿下的想法。”
廖張氏想到今天作坊里面第一匹棉布出來的場景,忍不住賣起了關子。
“說的你就懂一樣。”
廖大叔覺得自己也是婆娘嘴里的“那些人”,有點不爽的頂了一句。
“還別說,我還真是懂。用夜校教諭教授的話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這一次,長安城的所有人都誤會楚王殿下了。”
“真的假的?”
廖大叔在蜂窩煤作坊幫工,干的是體力活,平時大家的八卦相對沒有那么多,回到家里又因為比較累了,也很少出門跟人家聊天,還真不是很清楚這段時間坊里到底怎么議論楚王殿下。
“騙你干嘛,那些棉花,可以織出柔柔的、順順的,并且比麻布要更加精致的布匹出來,手感特別的好。”
摸了摸自己身上衣服的料子,再想到今天作坊里的棉布,廖張氏忍不住有了一絲嫌棄。
以他們夫婦的收入,在這個時代的長安城,算是典型的中產階級了。
但是,絲綢這種昂貴的紡織品,他們還是舍不得消費的,基本上,身上穿的都是麻布或者羊毛織成的衣服。
“棉花可以織布?那棉花不是種了好看的嗎?”
廖大叔有點疑惑的看了看自家婆娘,棉花這東西,他不是第一天聽說了,但是棉花可以織布,卻著實是頭一回聽到。
“是好看,但是沒說好看的棉花就不能織布啊!”
“這么說,楚王府準備明年種植一萬畝的棉花,完全不是因為楚王殿下喜歡棉花,而是因為棉花可以織布?”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呢?”
由于羊毛作坊并沒有要求幫工對棉花可以織布的消息進行保密,很快的,這個秘密就成為長安城勛貴百姓都知道的新聞了。
“果然如此,好在老夫這次學聰明了,沒有彈劾楚王殿下,要不然就要跟那賀勤勞一樣被人笑話了。”
楊府之中,楊本滿也第一時間就從楊東那里聽說了棉花可以織布的傳聞。
“是啊,如果棉花真的可以織布,那么楚王府一口氣種植一萬畝棉花就說得通了。”
“你剛說那個棉花的畝產還挺高的?”
楊本滿想到了什么,趕緊跟楊東進一步的確認。
“是的,據說有兩三百斤呢,這要是能織布,一畝地的棉花就可以織出好多的布來呢。”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么種棉花可就比種地掙錢多了啊。特別是現在種植棉花的人還少,那棉布的價格肯定不便宜,一畝棉花地的產出,估計頂得上十畝粟米地呢。”
楊本滿在心里快速的計算了一下種棉花的收益,覺得比種茶都可能還要掙錢。
雖然,伴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種植棉花,這棉花的價格肯定會大幅下跌,但是再怎么跌,種棉花也比種粟米掙錢。
這點判斷力,他還是有的。
“那我們要不要也種一點棉花?”
楊本滿在長安城為官多年,也在城外有自己的田地和佃戶,所以楊東立馬就詢問是否要把這些地用來種植棉花。
“當然要,但是,長安城里有這個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數。如今這棉花的種子,只有楚王府有,你就是想種棉花,你也得有種子才行啊。”
一股淡淡的憂傷從楊本滿心中升起。
以自己和楚王府的關系,這棉花種子,肯定是沒有那么容易搞到了。
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掙錢的機會從眼前溜掉,他很是著急啊。
一步領先,步步領先。
別看明年種個十畝八畝的棉花地,總共掙不了多少錢。
但是沒有這十畝八畝,你就沒有辦法獲取幾百上千畝的種子,那你怎么掙更多的錢呢。
這種明知道可以掙錢,卻是沒有辦法入場的感覺,是在是讓人難受的緊。
楚王府別院,這幾天是門庭若市。
剛開始的時候,李寬還主動的見一見客人,后面發現這些人話里話外都是一個意思,立馬就帶著程靜雯和小玉米跑到觀獅山書院躲清靜了。
“嘩啦!”
李寬從游泳池中露出頭來,雙手抹了抹水珠,很是舒服的松了口氣。
這里的游泳池因為和溫泉泉眼想通,哪怕是深秋時分,池水也不算冷。
“王爺,前陣子大家還在背后腹誹你奢靡無度的事情,一轉身大家都跟著想種植棉花了,這些人的態度變化的也太快了吧。”
程靜雯不肯穿只泳衣跟李寬一起下水游泳,就在岸邊看著李寬父女兩人在池子里玩耍。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些勛貴,精明著呢,稍微一計算,就知道種植棉花比種粟米要劃算多了,態度自然立馬就變化了。”
有的時候,小道消息比官方宣言更加的讓人信服,不管是大唐還是后世,都是如此。
本來長安城中就有無數只眼睛在盯著棉花采摘后的用處,結果羊毛作坊里面,有意無意的,又把棉花紡織成棉布的消息給傳了出去。
這種內部人士口中傳出來的消息,最是令人信服。
再加上從邏輯上來說,這個消息剛好能解釋為何明年楚王府要大規模種植棉花。
這么一來,好多人就坐不住了。
長安城的勛貴不少,但是真正日進斗金,不差錢的,其實不算很多。
大部分人家都是守著一些田地,收一些地租,另外再開幾間鋪子,每年的收支勉強有些結余而已。
就像是房玄齡府上,要不是房遺愛的原因,他們能夠從東海漁業以及味之素得到大量的銀錢,他們府上的日子,過的其實也有點緊巴巴。
畢竟,地租再怎么收,也是有定數的。
“說的也是,這樣一來,王爺你倒不用操心怎么推廣棉花種植了。”
程靜雯自然是知道李寬想要大規模推廣棉花的想法的,之前還以為比較有難度,沒想到輕而易舉的就開了一個好頭。
“要不是朝廷已經決定在江南道和山南道大規模的推廣南洋水稻,勛貴們這么熱衷于棉花的種植,還真不一定是好事呢。”
民以食為天,糧食產量對于一個國家穩定的意義是毋庸置疑的。
這個時候,你哪怕是有錢也好,糧食不能自給自足,也是哪個帝王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預計明年朝廷會推廣幾百萬畝的南洋水稻種植,而棉花的種植面積,由于受種子的限制,頂多也就是一萬多畝的規模。
不過,后面以后,就立馬有機會飆升到幾百萬畝的規模,就看棉花是否真的利潤那么豐厚了。
“去年的時候,王爺你說棉布將會取代麻布,我還不大相信,如今的情況看來,這種可能性倒是非常的大了呢。”
程靜雯想到一畝地出產的棉花就可以織出十幾匹布,真要是種上幾百萬畝的棉花,那么一匹棉布的價格,絕對要比現在的麻布還要低的多。
價格更低,質量更好,哪來還有麻布的生存空間?
“不是可能性有多大的問題,這基本上是必然的結果。”
“那昨天大哥過來問你的時候,你為何讓他去嶺南種植甘蔗,不同意他去種棉花呢?”
程靜雯忍不住把自己憋在心里一整天的問題給問了出來。
李寬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惹得程靜雯忍不住伸出了小腳輕輕的踢了踢他的手臂。
不過,李寬一個伸手,直接就把她從水池邊拉到了水里。
噗通一聲!
程靜雯徹底的不淡定了。
“王爺,你好討厭。”
“咯咯,咯咯。”
小玉米在一旁倒是看得樂呵呵的。
“跟你說過了,有話不要憋在心里,這是給你的小懲罰。怎么樣,衣服都弄濕了,要不要一起游一圈?”
程靜雯也是會游泳的,不過都是李寬不在場的時候,她才游。
“我不,王爺你放開我。”
眼看著李寬的手腳不老實,程靜雯嚇了一大跳。
她的臉薄,可干不出來泳池大戰這種事。
“你剛不是問我為何不同意讓宿國公府上也跟著種植棉花嗎?”
李寬看到程靜雯慌亂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幾年前的一些場景。
不過,她不樂意,李寬自然也不會勉強,干脆兩人就靠在泳池邊說起了話。
“是啊,王爺你這前后的邏輯豈不是有點矛盾?”
“不矛盾。這棉花種植固然是有利可圖,但是長安城有無數的勛貴都盯著呢,不用幾年,種棉花就將變成很平常的事情,收益雖然還是會比種糧食多,但是不會多太多。并且,這棉花也不是什么地方都適合種植的,對土地和氣候的要求要比其他糧食要高,所以我提供了一個其他的選擇。”
作為自己的大舅子,將來注定是要繼承宿國公的爵位的,要承擔起程家的興衰重任,李寬自然會幫他一把。
“就是你說的去嶺南種植甘蔗嗎?”
“沒錯,如今廣州也已經設立了市舶司,東方平在那里徹底站穩了腳跟。作為下南洋的一個重要補給點,廣州的地位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有意加大東海漁業在廣州的投入。”
“那這根讓大哥安排人去嶺南種植甘蔗有什么關系呢?”
“甘蔗可以制糖啊,你看長安城這糖價,哪怕價格腰斬一下,也是天價啊。”
楚王府基本上壟斷了長安城白糖的生產和銷售,對于其中的暴利自然很是清楚。
“可白糖的制作,我們不是需要從天竺商人那里買糖霜來加工的嗎?”
程靜雯雖然聽說甘蔗很甜,可以用來提煉糖霜,但是這項技術,掌握在天竺人手中呀。
到時候自家娘家在嶺南種植了大量的甘蔗,卻是沒有辦法制作成白糖,豈不是可惜?
“你家夫君知道怎么把黑乎乎的糖霜提煉成白糖,還會不知道怎么把甘蔗制作成糖霜嗎?”
程靜雯很明顯是關心則亂,聰明才智明顯是沒有得到體現。
“啊?王爺有辦法從甘蔗里面提煉糖霜?”
“現在知道我為什么說要去嶺南種植甘蔗了吧。”
李寬在程靜雯小臉上啄了一下。
“但是那嶺南也太遠了吧,以前都是發配犯人才去那的呢。聽說那里的南蠻經常不服管教呢,在那種地方種植甘蔗,風險豈不是很大?可不可以在關中種植呢?”
程靜雯再聰明,畢竟也沒有像李寬這樣接受了互聯網無數的信息轟炸。
她并不知道甘蔗的種植環境,到底如何。
“不可以,甘蔗在關中是種不活的,它喜歡氣候炎熱的地方生長,越是往南,越是長的好,含糖量越高。要想在大唐種植甘蔗,至少要到泉州周邊才行,廣州附近的話就更加穩當。至于你說的南蠻,它們要是不服管教,甘蔗地里正好缺少幫工呢。”
如今正是大唐國力蒸蒸日上的時候,李寬還真不怕南蠻作亂。
再說了,自古以來,中原王朝面臨的威脅就不是來自嶺南。
只要引導一部分勛貴去到嶺南種植甘蔗,當大家嘗試到甜頭之后,就會投入越來越多的資源,開發嶺南也將變得可能。
別看南方到處是丘陵,是高山,其實廣州周邊的一大片區域,地勢還是很平坦的,足夠開發一個一兩百萬畝的良田出來。
這些田地不管是用來種植甘蔗還是水稻,對大唐都是很有好處的。
漢唐以來,中原王朝太過以來關中地區,這里聚集了太多的人口,對環境的消耗和破壞也越來越嚴重,李寬覺得這種局面不能一直任由它發展下去,否則必然會迎來發展的桎梏。
特別是農夫們都安土重遷,哪怕是關中人均土地面積變少了,也不愿意背井離鄉,李寬需要用更豐厚的利益去刺激關中的農夫,特別是那些家中沒有幾畝良田的農夫。
樹挪死,人挪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