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二位小友,你倆怎還待在此處,且如此悠哉啊?山下出事了你們不知道嗎?”來到禁地入口時,面對兩名正在站崗的武當弟子,淳信那是張口就來。
“啊?出什么事了?這位師父您慢慢說。”那倆小道也確實是太年輕,一個十五、一個十六,江湖經驗基本是零,所以他倆被淳信這么一詐,絲毫沒有起疑,還一臉緊張地詢問對方出啥事了。
“你們還不知道啊?聽說適才有一大群江湖客浩浩蕩蕩地殺到了山下,要上武當來‘對質’啥的,你們姚掌門已經帶了數十位道長去應付了,現在雙方正爭執不下呢。”淳信的這番說辭,自是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的。
乍聽之下,他所描述的情況好像已經非常嚴重,但只要稍微琢磨一下就不難發現,他的用詞都挺含糊——怎么叫“殺到”?為什么“對質”?“應付”具體指什么?“爭執”的又是什么?
今兒要是換倆老江湖在這里,高低得再多問他兩句,可惜此刻在這兒的只是兩個小道士,這倆小子實在太好騙了,被淳信這么一驚一乍地忽悠了幾句,兩人立馬跑去山門那兒“幫忙”了,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又能幫個啥。
當然了,歸根結底,這倆人能這么輕易地離開崗位,或者說從一開始武當能把這樣兩個小朋友派來守衛這里,也都是因為這個禁地的守備沒什么人在乎。
就這樣,即便在此光天化日之下,淳信也很順利地就溜進了禁地中,準備去給孫黃和淳空“通風報信”。
說來也巧,和淳信第一次潛入禁地時一樣,盡管這次他是白天來的,但他又趕上了一個黃東來剛剛在草叢里解完手的timing。
“誒?淳信師父,這大白天的您怎么也來了?”那黃東來提上褲子沖出樹叢時,也是有點意外和慌亂的,因為他確實沒想到淳信會在這時候來。
“黃少俠,出大事啦!”淳信這會兒也是全力飆起了演技,臉上帶著三分激動和七分著急地言道,“你快把孫少俠和淳空都叫出來,咱們邊走邊說。”
“嗯…”黃東來聞言,思索了幾秒,再應道,“那您跟我一起去喊唄,路上您可以先跟我說個大概。”
由于黃東來也不知道淳信這是唱的哪出,所以他本著“先把這狗逼引到對我有利的地方再說”這個原則,回了這么一句。
而淳信也不知是在打什么算盤,他很干脆就答應這個提議。
于是,在跟著黃東來一起跑進石窟喊人的過程中,淳信就把“山下有兩位大俠自稱抓到了一名少室山事件的兇手,現在他們要帶領幾百名江湖客一起上武當來‘主持公道’”這一信息告知了黃東來。
雖然淳信說的確是實話,但黃東來聽到這話時,想的卻并非是“那我們的冤屈馬上可以洗清了啊”,而是“這狗逼是不是騙我?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他編這些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真的,他來通風報信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不多時,淳信和黃東來就來到石窟中,見到了孫亦諧和淳空,后者見淳信竟然在白天來此,也是有點意外,而當他們也得知了淳信帶來的信息后,反正孫亦諧腦中蹦出的念頭和黃東來基本一致…
“淳信師父,您這消息…保真嗎?”孫亦諧想了想,隨即便用一種非常怪異的語氣和帶著點暗示的眼神,又問了淳信一句。
這就屬于是他在用“深海”的身份給“佛龕”使眼色,那潛臺詞大概就是:“你要騙的話,騙騙他倆就行了,我‘深海’和你還有利益綁定呢,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就給我眨眨眼。”
然而,淳信根本沒識孫亦諧這茬兒,他還是用一臉堅定的神色言道:“千真萬確!”他頓了頓,又道,“孫少俠、黃少俠…這可是個機會啊,趁現在這禁地的守衛已被貧僧支開,你們不妨跟著貧僧一塊兒溜出去,這樣待他們‘對質’之時,你們亦可在旁觀之,見機行事。”
淳信的這個提議,合情合理。
退一步講,哪怕世上就不存在淳信這么個人,孫黃在得知了有人要上山“論證真相”后,也會選擇溜出去在暗處旁觀的。
但,偏偏就是因為有淳信這么個人在,且孫黃明確將他歸為了“狗逼”,眼下這事兒反而復雜了。
我們是了解孫黃的,當初他們是怎么對沈幽然的,現在就是怎么對淳信…
根據孫黃在面對這種人時那套“先射箭后畫靶”式的思維模式,就算此刻淳信給了真實的信息、提了合理的建議…孫黃也一定要給對方想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動機來才踏實。
當然,這種動機,也的確是存在的,且在“小人防小人”的大前提下并不難被發現。
“淳信師父,可否借一步說話…”一息過后,孫亦諧首先采取了行動。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勾肩搭背地就把淳信給拉開了。
見狀,黃東來也是擺出一副沒把這當回事的樣子,很隨意地轉過頭去跟淳空接著講話。
黃哥趁這會兒給淳空傳遞了什么信息,這個咱按下不表,就說孫哥這邊…
“我說‘佛龕’,你搞毛啊?人家要對質就對質唄,你跑來報什么信兒、支什么招啊?”孫亦諧將淳信拉遠后,立馬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很沖的語氣對淳信道,“要是對質的結果能證明我們是無辜的,我們不到場也沒關系啊,而要是對質的結果還是對我們不利,那我們在場豈不是很危險?”他頓了頓,又接道,“還有啊,你想過沒有…今兒那倆大俠如果真就當場證明了少室山的事不是我們混元星際門干的,那這時候身在人群中的我們是不是就得現身了?即便我不想現身那姓黃的和淳空也會跳出來啊…如此我們就由暗轉明,沒法兒再躲回這后山禁地來了,那些沒譯完的經文又怎么辦?”
“嘖…你以為我想來給他們演這出呢?”而淳信跟孫亦諧講這悄悄話的態度,也是很不客氣,“問題是現在事情鬧得很大,一會兒外頭鼓噪起來,他們自己發現了怎么辦?那時候他們要是想起我怎么沒來報信兒,我不就被動了嗎?那我還不如過來做個順水人情呢。”
很顯然,經過這段時間的“通信”,至少淳信這邊已經覺得“深海”和他是那種狼狽為奸、私底下不需要再裝什么的關系了。
“行行。”孫亦諧撇了撇嘴,“那你說,萬一今兒出去后回不來了,剩下的經文怎么辦?”
“你小子腦子不是挺靈的嗎?這點事有何難?”淳信回道,“假如今天那倆大俠沒能證明你們清白,那你們就不能現身,那等完事兒了你們再潛回來不就行了?而假如事情解決了,你們也現身了,那也不打緊…反正我那淳空師弟聰慧過人,但凡經文之類的東西他過目不忘,且他也不知道那經文里藏有武功,那日后我倆無論誰有了機會,就從他口中誆出剩下的那些即可。”
“這…”孫亦諧聽罷,還裝出了一副為難的樣子,“行嗎?”
“哎不行也得行啊。”淳信則是借機埋怨道,“還不是因為你小子信不過我,始終不肯將經文的原文全部抄下給我,只每日發一段譯文來…現在你想起這茬兒了,之前怎沒想到先抄一份留著?”
列位,您別看他倆在這兒熱火朝天地嘀咕了一堆,還各種討價還價的,很像那么回事兒…但其實此刻他倆都并不在乎對話的內容。
淳信說的這些謀劃,孫亦諧是半個字都不信的,孫哥拉淳信過來,只是為了給黃東來制造一些“準備的時間和空間”。
而孫亦諧說了什么,對淳信來說也不重要了;因為淳信已經想好,眼前這三人在半天之內就全得死,所以這會兒無論孫哥扯什么,淳信都能盡量迎合,突出一個什么話都可以說、什么承諾都可以給。
長話短說,這四人分兩邊說了會兒話后,便各懷鬼胎地一起出了石窟,繼而又出了這后山禁地。
出來后,就是淳信帶路了,畢竟他已在此住了些時日,加上武當現在已經亂作一鍋粥了,他帶三個人于山林屋舍間潛行一段問題還是不大的。
與此同時,山上另一處,即武當派內最大的那片校場那兒,以鄭東西和江守正為首的那數百江湖客也都已上來了。
不得不說這姚掌門也是挺務實的,他在山門那兒跟鄭東西還有江守正扯皮了半天,眼見拗不過、也鎮不住對方,他便退而求其次,把“對質”的場所放到了室外。
你們非要幾百人一塊兒涌上山來是吧?行,那就校場上聊吧,咱武當就屬那兒寬敞——空地三十畝,石臺中間杵,臺上真武像,地畫太極圖,三清鎮南崖,仙鶴守西東,北坡石階起,窮此上山路。
就這地兒,這么說吧…這群江湖客真要出點什么摩擦,也可以就地解決問題,姚掌門屬于是提前給他們完成了“要打去練武室打”的準備。
未時,山下來的人群終于是盡數踏入了校場。
校場四周,武當門下眾弟子已是嚴陣以待;中央石臺的一側,少林眾僧也與武當的高層們站在了一處。
而在距離校場不算太遠的一個角落,淳信、淳空、孫亦諧、黃東來這四人,也已悄然抵達。
眼瞅著演員都快到齊了,那鄭東西便昂首上前,用一個不顯山不露水、但卻足以讓在場所有的高手心中一驚的縱躍,來到了臺上,沖著正在主持局面的姚掌門抱拳拱手,打了聲招呼。
鄭東西本以為接下來就是自己大秀特秀的時刻了,卻沒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有個比他還秀的人先出手了。
那個人,就是淳信。
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淳信終于是露出了獠牙。
趁著孫、黃、淳空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校場上,沒有去注意他,淳信突然就從后方對淳空發動了偷襲。
伴隨著一陣破風之鳴,淳信運上了十成功力,同時又不著痕跡的一掌,便如一道奔雷般轟向了淳空的后心。
手上傳來實感的瞬間,淳信的心已放下大半,因為他知道,對方絕不可能從這樣的一擊之下存活。
接下來,他只要大喊著引來人群,并高呼是雙諧打死了淳空,自己則裝出正好目擊的樣子,緊接著對雙諧發難,爭取在人群靠近前把這倆也打死,今兒這事就成了。
然,就在他張口欲喊之際…
“阿彌陀佛…”結結實實吃下了淳信全力一擊的淳空,此刻非但沒倒下,還不緊不慢地轉過了身來,沖著淳信口誦佛號,并接道,“師兄,同門一場,沒想到你竟如此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