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要是換個性格沖動之人在這兒,面對方丈如此明目張膽的嗆火,怕是二話不說就得跟他動起手來。
但悟冥子,顯然不是那種人。
“看這意思…方兄,是有意要為難與我了?”在動手前,悟冥子務必要再用言語坐實了是對方主責。
因為在這個時刻,身在后臺的所有人,都早已把注意力放到了帳篷這邊,而悟冥子和方丈的這番對峙,眾人肯定也都看在眼里。
一會兒兩人要真打起來了,那開打前多這一句話和少這一句話,區別還是不小的。
這就好比有人問你“這瓜保熟嗎?”
你回他“我開瓜攤兒的,能賣給你生瓜蛋子?”或者“你他媽故意找茬兒是不是?你要不要吧?”這種答案,事后掰扯起來你就還有回旋的余地,因為你這都不算是正面、肯定的答復。
但要是對方再追問一句“那不熟怎么辦啊?”
你來一句“不熟我吃了它”這種帶有確認、對賭、或承諾性質的回答,那你后續就得負責了。
眼下悟冥子能沉住氣,又多問上這一句,就是這個意思。
只要方丈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再回一句“我今天就是為難你了怎地?”,那悟冥子再動起手來,事后不管打出什么后果,方丈都不好找他算賬。
可誰知,方丈這兒剛要開口,一個沒脖子的男人卻突然從方丈后方的帳篷里冒出頭來。
“悟冥子前輩,此言差矣啊。”黃東來邊說邊撩開布簾走到帳外,“方大哥也不過是在盡忠職守而已,怎么能說是故意為難你呢?是你在為難他才對吧?”
“說得沒錯。”兩秒后,孫亦諧也緊跟著黃東來走了出來,“前輩你也是老江湖了,這方大哥說話不中聽,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啊,就剛才那幾句,不至于搞成一副要動手的樣子吧?”
這倆貨一出來,后臺那原本已經十分緊張的氣氛便驟然松弛了下來。
因為眾人下意識里都覺得:只要這孫黃二人還能擺出這種輕松的態度,那就說明帳篷里面并沒出什么收不住場的事兒。
此刻唯一一個心不但沒放下,反而還提起來的人,就是悟冥子了。
且不說孫黃用兩句話就把他這個“被抬杠”的人硬說成了不對的一方,這種都算是小事了…
對悟冥子來說,真正的問題在于:假如這倆小子不是強裝鎮定,而是帳篷里真沒出人命,那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莫非…是這黃門的少主,化解了無影毒尊的手段?
當然了,即便如此,悟冥子也還沒有到慌亂的地步。
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當初扮“面具人”的事情早已被對方知曉,所以他認為自己目前的所作所為還沒暴露出什么大問題。
而且現在也不能確定孫黃只是發現了獨孤父子中毒,還是已經知道下毒者就是無影毒尊了。
退一步講,就算他們已知道了下毒的就是無影毒尊,也不代表他們知道毒尊是誰雇的啊。
畢竟先前悟冥子是親眼看著毒尊撤退的,這就表明至少在毒尊跑路之前,這里的人都還蒙在鼓里,現在人都走了,他們哪怕有什么懷疑,也無法追查。
“呃…在下…也是看里面許久沒有動靜,一時情急,想問問情況。”悟冥子道,“既然無事,那…”
悟冥子在心里算清了帳,稍稍定了定神,便想要敷衍兩句脫身。
卻不料,就在此時,會場外一陣鼓噪,好些個霸拳宗和慕容世家的弟子跑進后臺,分別向霍鳴那幾個親傳弟子以及慕容家的幾位少爺稟報了什么。
孫黃見狀,對視了一眼,也不多話,孫亦諧立馬主動來了一句:“我去外面瞧瞧。”便邁步而去。
黃東來也明白,孫亦諧這是雞賊,乍看之下他是主動出去擔事兒,但實際上他就是看準了外面人多地方大,不管出了什么狀況都好渾水摸魚,反而這后臺…不管帳篷內外,都是危如累卵之境,一旦有人捅破窗戶紙,把“后廚的飯菜有毒,且已導致獨孤勝命危、獨孤永重傷”這種事說出來,這里馬上就會陷入混亂。
“方大俠,黃少俠,在下有事要向掌門請示,可否讓在下進帳一言。”那孫亦諧前腳一走,霍鳴三大弟子中的孔標后腳便來到了這帳前,一看便知他剛從探子那里得到了什么緊急的消息。
“我們也要進去!”另一邊,慕容籍和慕容典這兩兄弟也已快步行近,并在七八米開外就開始大聲言語。
很顯然,這兩撥人要向上稟報的事,和孫亦諧此刻出去要查看的“狀況”,是一回事。
那么是什么事兒呢?
想來有人也已猜到了——此刻,漕幫的大隊人馬,正在火速接近這比武會場。
那人數呢,足有一百五十多,故會場這邊的兩幫弟子見了這陣仗也是相當緊張的。
當然最關鍵的是,望風的那些人,無法知道來者乃是漕幫。
漕幫這幫家伙今日穿的都是各色的便衣、或是那種專門為了埋伏在沙土草堆里而做的罩衣,他們是不可能在這種伏擊行動中帶上幫旗之類的東西的,所以在遠處看這就是一百多練家子在急行軍,鬼知道他們是干嘛來的?這能不慌一下嗎?
不過等到孫亦諧跑出來查看時,漕幫的人馬已經行得相當近了,近到足夠孫亦諧認出帶頭的兩人,分別是狄不倦和胡聞知了。
“臥槽?漕幫的人怎么來了?”雖然看出了對方身份,心中定了一些,但孫亦諧卻是不知狄幫主為何而來。
不過,對于胡聞知會出現在狄不倦身邊,他倒是很快就想通了,因為從東瀛回來的旅途中,胡聞知也跟孫黃講過一些自己當年的經歷。
孫亦諧這邊怎么上去與狄幫主他們接洽的,咱且按下不表,還說回后臺這里…
“什么意思?什么叫告訴你就行了?我跟我爹說話還用通過你?”被黃東來繼續攔在帳外的慕容籍可有點急了。
類似的話,那霸拳宗的孔標其實也想說,但他多少還有點城府和顧忌,所以沒當出頭鳥,反正有慕容籍這種愣子先上,他先觀望一下也不虧。
“哼…大哥,跟他們沒啥好多說的…”而那慕容典呢,別看他今年只有十七歲,損是真損,當時就慫恿他那大哥,“咱就硬闖,他們敢拿我們怎樣?”
他嘴上是這么說,腳下可是半步沒向前,心里呢…最好就是讓他哥先上去挨方丈一頓揍。
“呵…”方丈聞言,輕笑一聲,“小屁孩兒口氣還挺大,那你別躲你哥后面,自己先上前來試試。”
這話說得…慕容籍當時氣都消了一半兒,一扭頭就順著方丈所言,沖他弟道:“是啊,你怎么不先上啊?”
“你…”要不是這里外人多,慕容典當時就能跟他哥展開一場賊難聽的罵戰。
所幸,這時慕容孝的聲音緩緩響起,他冷靜地出言問道:“黃少俠,我敢問一句…帳中究竟出了何事,須你如此戒備?你這樣將我們所有人都擋在帳外,多少有些可疑吧?”
比起他那兩個不成器的兄弟來,慕容孝的話又一次奔著事情的要害去了。
這話不但讓后臺的其他人再次警覺起來,還無形中將黃東來他們劃到了帳外所有人的對立面,無形中給黃方二人施加了不少壓力。
就在黃東來心中暗嘆這個叫慕容孝的“有點東西”,并努力想著如何拖延之際…
“孝兒,你多心了。”慕容抒適時從帳中行出,替黃東來解了圍,“為父和霍掌門剛才都在幫人療傷,這事本就急不來,也不宜打攪,不必疑神疑鬼。”
見到父親出來,慕容家那三位公子頓時也就沒脾氣了,不過慕容籍還是急著邀功一般,搶著說道:“父親,探子來報,外面殺來一隊人馬,百十來人,來歷不明,我們當如何…”
“哎”見兒子急吼吼把這信息報得全后臺就知道了,慕容抒只感頭疼,他趕緊擺了擺手讓慕容籍別說了,并接道,“為父去看看便是。”
說著他就帶著兒子們離去了,而身為慕容家所雇選手的悟冥子,也看準這機會不聲不響跟著溜了。
只是,那慕容孝推著自己的輪椅轉身前,仍是深深地望了帳篷這邊一眼,似乎他的懷疑并沒有因為父親的幾句話而消散。
好在大部分人并沒有阿孝那么多疑,此刻慕容抒一出來,后臺的氣氛便又一次松開了,這下大家是真覺得獨孤永沒啥大事了。
“孔大哥,你要跟霍掌門說的也是這事兒吧?那我進去幫你打聲招呼?”黃東來借坡下驢,馬上就跟孔標來了這么一句。
孔標一尋思:既然慕容先生都已經出去應付了,那我師父的確是只需要知道一下情況、以逸待勞便罷。
于是他立刻應道:“好,有勞黃少俠。”
但其實呢,黃東來傳不傳這話的也無所謂…憑霍鳴和慕容抒的武功,就算是在運功幫人療傷時,外面那些動靜他們自也都聽得分明,要不然慕容抒也不會恰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來幫黃東來解圍。
當然,慕容抒先行離開,還有個原因,那就是:憑他的內功,能幫獨孤勝做的,差不多也已經做完了。
咱前文也說過,慕容抒這個“賭王”,是“賭壇上武功最好、武林中賭術最高”,換言之,單論賭術,他不是賭壇最高,單論武功…他更是遠不及霍鳴。
慕容抒的武功但凡與霍鳴接近、或是差得沒那么遠,他也不至于會去請外援。
那么現在帳篷里的獨孤勝到底是什么情況呢?
四個字——命懸一線。
此刻,獨孤勝體內,唯一還沒有被“沖脈散”徹底破壞,并能勉強撐住的經脈,就是心脈附近的這塊區域。
好在霍鳴憑借著強橫的內力,短時間內還能幫其護住。
至于其他已經損毀的經脈,因為已是“破橋爛堤”了,倒也方便了剛才慕容抒順著殘脈幫著他引退部分的余毒。
但霍鳴這個“人形心臟支架”是不可能一直撐下去的,只要心脈處的毒力尚在,要解這困局,還得去找那罪魁禍首,即無影毒尊。
因此,眼下漕幫這伙人的到來,可以說來得正是時候。
雖然那狄不倦先前搞得有點狼狽,但充分的準備工作最終還是讓他有驚無險地生擒了毒尊。
待身上的毒霧效果褪去時,狄不倦也已跟他散在各路的伏兵會合了,這才有了這總計一百五十多人朝著會場奔襲的一幕。
然,他可沒想到,他們這邊剛跟孫亦諧接上頭,還沒說上幾句話,后臺這兒…毒尊背后的主謀悟冥子,也跟著那慕容家父子幾人一塊兒迎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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