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石合客棧。
這間客棧在泰州當地頗為有名,一是因為其所在地位于交通樞紐,幾乎一年到頭客流量都很大;二是因為這兒的廚子有家傳的手藝,炒豬肝炒得特別好,甚至有人放著高檔的酒樓飯館兒不去,專門跑這兒來吃這口的。
像這樣的一家店呢,在白天、尤其是飯點兒上,那無疑是相當熱鬧的。
比如這會兒,這大中午的,店內已嘈雜到了讓人感覺啥都能聽見,又啥都聽不見的程度。
胡聞知,此刻就坐在這家店大堂的一角,跟一個帶著半大孩子的中年男人一起拼桌吃著飯。
且說這老胡啊,在出離了上海縣后,便跟孫黃二人道了別,開始獨自旅行。
畢竟他從一開始就只是求雙諧和魏公公把他從東瀛捎回中原而已,本來也沒理由一直跟著他們。
再者…在經歷了上海縣的那些事后,胡聞知就更不敢跟雙諧同行了;因為從胡聞知的視角來看,孫黃這倆貨所牽扯的勢力太多、背后的水太深,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他倆已經被那個“欲王”丁不住給盯上了,繼續跟著他倆,恐怕連自己都要被牽扯到某種江湖陰謀之中。
因此,出城后,一踏上官道的岔路口,胡聞知就提出了接下來想一個人到處去走走看看,“不再叨擾二位少俠”了。
孫黃一聽,當即就明白了胡聞知的意思,反正他們之間交情也一般,雙方也的確沒有什么動機非要一起行動,那你要走就走唄。
不過臨分開前,孫亦諧還是拿出了“結個善緣”的那一套流程,主動給老胡塞了點銀兩,說是…“你剛回中原,就算還有親戚朋友,一時也聯系不到,總得有點路費吧?”
胡聞知也知道對方這是在賣人情給他,但考慮到自己本來就欠了孫亦諧一大筆賭債,也不差這百十兩的,故他稍微客氣客氣也就收下了。
那之后,胡聞知便孤身上路,悠閑地游歷起了祖國的大好河山。
近日,他途經泰州,在一番打聽后,便來到了這石合客棧,想嘗嘗這里的炒豬肝。
因為他就一個人,而且行事也低調,所以怎么都好安排,哪怕店里已經坐滿,他也很快自己找人拼上了桌。
原本這將是美好的一天,美食、美酒,吃完再出去遛個彎兒,曬曬春日午后的陽光,吸一吸那市井的煙火氣,多么愜意。
卻不料…
就在胡聞知面對那香噴噴、熱騰騰的豬肝準備下第一筷子的時候,有一些不該被他聽到的話語,無意間飄進了他耳朵里。
“尊駕果然非同凡響…誰又能想到,傳說中的‘無影毒尊’,竟是這么一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兒呢。”一名中年男子的聲音,自胡聞知頭頂上方的客房中響起。
“哎大哥,這你就小看毒尊了,依我之見,毒尊現在這相貌,想來是易容改扮的吧?”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則如是接道。
這倆說話的人呢,各位也不陌生,他們就是此前在那炨林中突襲三字王未果,后來拋棄同伴逃離現場的赤霄和碧霄。
當然了,在悟劍山莊事件后,他倆在江湖上、或者說在公開場合,是不敢再報“九霄劍”這名號了,甚至連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報,否則很可能會被聞風而來的江湖正道們“一擁而上”當聲望包給刷了。
好在當年沒有照片,能一眼就認出他倆相貌的人也很有限,所以他倆在外正常走動還是沒問題的;彼此之間呢,就以兄弟相稱,被問起姓名就說叫“洪老大”和“洪老二”。
眼下,這赤霄和碧霄,便是在他們那位“面具人”主子的授意下,來到這間客棧與那傳說中的“無影毒尊”碰面,替他們主子談一項委托。
按說呢…挑在這個地方談事,確是挺不錯的選擇,因為在這種全店上下、里里外外全都非常嘈雜的環境中,他們幾個在屋里談事兒,反而很難被偷聽到;且如果在談判時出現什么突發狀況,他們還可以借助人群制造混亂,乘勢脫身。
可誰又能想到,偏偏有個離開了中原武林二十余年,幾乎沒有人會去防備的耳功高手,今兒剛剛好,在一次拼桌中坐到了他們腳下兩米不到的地方。
這胡聞知也是倒了血霉了,說白了他根本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想被卷進這些跟自己半毛錢關系都沒有的武林陰謀中,但那頭兩句話都灌到耳朵里了,他也不能裝沒聽到吧?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方是聰明人。”那無影毒尊聽完赤霄和碧霄的兩句話后,便用他那老人的嗓音,平靜緩慢地回了一句。
這句,乍聽之下也沒啥,但其實卻是一種威嚇,甚至可以說是最后通牒。
如果赤霄和碧霄這倆貨不識茬兒,接著就對方“真正的樣貌”這個話題聊下去,可能他們今天就走不出這客棧了。
“呃…呵…是是,毒尊所言極是。”赤霄也是老江湖,不可能連這么明顯的暗示都聽不懂,他趕緊應道,“咱們還是聊買賣吧。”
毒尊聞言,沉默了兩秒,復又開口道:“東西,帶來了嗎?”
赤霄和碧霄對視了一眼,然后碧霄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包袱,放到了桌上。
“就在這里。”赤霄看了眼包袱,又抬眼看向毒尊,沉聲回道。
“勞二位駕,替我打開行嗎?”毒尊又道。
那倆猶豫了一下,然后赤霄沖碧霄點點頭,碧霄便伸手出去,解開那包了兩層的包袱,又打開了里面的錦盒,這才露出了裝在盒中的一塊令牌。
看到令牌的瞬間,毒尊的眼神都變了,他那老態畢露的面容、昏濁的雙眼,在那么一剎間,恍似年輕了十幾歲。
不過,他很快便又平靜下來,讓那股“精氣神”從臉上消失了。
“毒尊,應該不會懷疑這令牌有假吧?”碧霄見對方看了半天沒去拿、也沒說話,還以為是這個原因,便開口問道。
“放心。”毒尊這時才回道,“真俠令,我還是認得的。”他頓了頓,“勞駕再幫我包起來吧。”
赤霄和碧霄又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后碧霄回了句“行”,便重新把錦盒合上,并裹上了兩層包袱。
“毒尊,那我們‘主人’要托您辦的事兒…”赤霄看對方已經收下了報酬,便接著說道。
“我無影毒尊,既然開了價,也收了報酬,就一定會把事情辦好。”毒尊打斷了對方,并言道,“你們主人應該知道我的規矩,書信也準備好了吧?”
“誒,在我這兒呢。”赤霄見對方終于提了,便從自己懷里拿出了一封書信,也放到桌上,就擺在那包袱的旁邊。
“嗯。”毒尊掃了眼信封,便點點頭,“那,沒什么事的話,二位請便吧。”
他這意思就是,包袱和書信留下,人可以走了。
赤霄和碧霄自也不愿跟這種被奉為“毒王”的人長時間共處一室,故對方這么一說,他們馬上起身告辭,并在一分鐘內就火速離開了客棧。
待兩人離去后,那毒尊在屋里又靜靜地坐了片刻,好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片刻后,他才拿起了桌上的書信,拆開查看。
然后,他就干了一件很多影視劇里的反派特別喜歡干的事情,即“獨自一人在看某些重要的信息時自言自語”。
“哼…悟冥子啊悟冥子,這么多年了你還是老樣子,喜歡藏頭露尾、自作聰明…
“知道對方是用毒高手,便不敢自己現身,找兩個狗腿子出面…書信則又是左手所寫,跟你當年‘做那件事’時的筆跡如出一轍,呵…
“明明你的劍法早已是天下第一,卻因為太過謹慎,始終不敢顯露,并成天躲在暗處執著于搞這些陰謀詭計…真不知你是天生膽小,還是過于自卑。”
毒尊一邊念叨著,一邊已看完了那封寫著委托事宜的信。
他將信里面的每一個字都牢記在心,然后便用燭火將其燒成了灰燼。
接著,他就慢慢起身,收好了桌上的包袱,走出了客房。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樓下有個人,因為莫名其妙的聽到了太多不該聽的、且一聽就極度危險的信息,導致其碗里的豬肝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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