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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原告變被告

熊貓書庫    蓋世雙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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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衙門后堂。

  魏老爺隨便披了件便服,端著杯熱茶,便來到屋里坐下了。

  從他那半死不活的表情來看,這個點被人叫醒,他不僅僅是心情煩躁,血壓也有點偏高…

  當然這也正常,自打到這上海縣上任起,他就沒這么早起過了;好些年前還在京城為官時,趕上有早朝的日子,那他到了這個點不起也不行,但在地方上,這還是頭一回。

  「嗯…」魏老爺坐定后,先喝了一口熱茶,喝完后,他似嘆似吟地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才半搭著眼皮,沉聲沖身旁的師爺道,「到底什么事兒啊?就急這一時半刻的,天亮都等不了?」

  這師爺呢,是老爺的自己人,私底下說話時,也沒那么多彎彎繞:「回老爺,是那劉力,非讓我把您叫起來,說是有個事兒您立刻就得審,且務必要在后堂。」

  「嘿!這個劉力,什么時候輪到他指揮起我來了?」魏老爺面露不快,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眼師爺,「你也是,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你也不幫我擋一擋。」

  「哎喲…擋了。」師爺也是面露無奈之色,拉長了嗓門兒道,「他找上我時,我就跟他說了,這三更半夜的,把老爺叫起來不妥,讓他再等一兩個時辰,有什么事天擦亮了再說吧…但那劉力拉著我說此事事關重大,他和我都擔待不起,那我也沒辦法啊。」

  「唉…行了行了,現在人呢?」魏老爺邊揉額頭邊用不耐煩的口氣問道。

  「外面候著呢。」師爺回完這句,微頓半秒,又補充道,「跟他一起來的,除了衙役,還有小二十人。」

  「這么多人?」魏老爺聞言,面色稍變,疑道,「這劉力搞什么名堂?」

  「這我也問了,但他說要親自跟您通報,不肯告訴我。」師爺說這話時,皺著眉頭,一副對劉捕頭此舉頗有不滿的樣子。

  「好吧,那你先讓他一個人進來。」魏老爺略一思索,又道,「我倒要聽聽他究竟是在搞什么。」

  那老爺都這么吩咐了,師爺也就不再說啥,即刻出門通報。

  不一會兒,劉捕頭便走進這屋來,還隨手帶上了門兒。

  「拜見老爺,今夜實是事出緊急,屬下才來驚動老爺,還望老爺恕罪。」這劉捕頭也是老油子了,跟過的老爺自不止這一個,所以他知道見什么人說什么話。

  魏老爺見對方一進來就先跪了,并且是行禮、解釋、認錯一條龍,那氣也就消了大半。

  「哎劉捕頭徹夜為民奔走,除暴安良,何罪之有啊?」這魏老爺呢,雖說是個貪官,但并非無能;這會兒他從半夢不醒的狀態緩過來一點、又消了氣,再冷靜一想:劉力這人,辦事一向老練,若非真的情急,是不會在這深夜里貿然驚動我的,我還是先擺擺姿態、唱唱高調、好好聽他說一說,要真沒事兒我再跟他算賬。

  「謝老爺開恩!老爺體恤下屬、愛民如子,真是讓屬下感激涕零!」另一邊,那劉力的詞兒也是一套一套的,反正馬屁不收稅。

  「呃…劉捕頭。」魏老爺聽了幾句,也嫌膩得慌,便想入正題,「那到底什么事,讓你如此著急啊?」

  「回老爺,是這樣的…」

  接著呢,劉力便把今夜自己的所見所聞以及所推理的情況趟趟趟這么一說。

  「嗯…」魏老爺聽完,在心里總結了一下,再接道,「那按你的意思,這事兒大致上就是…幾個時辰前,金浀帶著一伙手下,冒充曹樂去打劫了一戶人家,然后又跑去嫁禍給了三個跟他在白天起過沖突的外地人,而這三人,是丁老板的朋友。」

  「是的。」劉捕頭很有把握地回道。

「你確定,你所查屬實嗎?這三人真是丁老板的  朋友?」魏老爺很謹慎地又確認了一遍。

  這次確認的重點,顯然不是金浀到底有沒有冒充曹樂打劫,畢竟金浀的為人只能說懂的都懂…重點在于,那被嫁禍的三人,真的是丁不住的朋友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決定了這個案子該怎么去辦。

  「屬下辦事,老爺您還不清楚嗎?」劉力則回道,「我在帶他們回來的路上,就差人奔星輝樓去查實了,結果您猜怎么著?」當然,劉力不是真讓老爺猜啊,他沒那么大膽,這句就是一話佐料兒,說罷他馬上就自問自答了,「根據那邊兒一些客人的說法,這仨人不但被丁老板親自接待過,后來他們竟然還能讓那頭牌錢姑娘親自上屋里陪他們吃飯,這還沒完…也不知錢姑娘在飯局上是怎么開罪他們了,最后竟然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的,完事兒了那飯錢竟然還是錢姑娘給付的,他們仨扭頭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什么?」魏老爺聽到這兒,端在手里的茶杯差點兒都給嚇掉了,「此…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啊,好多人能證明呢。」劉力回道,「即便是那些不太方便說太多的星輝樓伙計,也都閃爍其詞地默認了。」

  「嘶——」魏老爺這口涼氣兒吸得,那心里話說啊:金浀啊金浀,地上的貨不惹你惹天上的貨,你這是要死啊!

  「那現在…他們人吶?」魏老爺又問。

  「都在外邊兒呢。」劉力回道,「金浀,還有他手下那群烏合之眾,以及被他嫁禍的那三位,都來了,另外在那三人房間里搜到的贓物和他們仨的行李也都一并帶來了。」

  「你說什么?」魏老爺本能地吼完這聲后,立馬又壓低嗓門兒,往前湊了湊,再對劉力講,「你瘋啦你?既然知道這三人的厲害,那你還陪金浀鬧個什么勁兒啊?你還真把東西和人都往這兒帶,要我審啊?這不是拿老爺我架在火上烤嗎?」

  「老爺,這您可冤枉我了。」劉力也趕緊解釋道,「我本來也是想把這事兒直接給按下去的,結果不僅是那金浀不服,嚷嚷著要來縣衙…就連那被嫁禍的三位,也嚷嚷著要來,且態度比那金浀還強硬,我勸都勸不住啊…」劉力言辭懇切,顯然是真勸過,「而且他們還說了,一定要讓您好好審一審,給他們辨個是非曲直出來。」

  聽到這兒,那魏老爺拿茶杯的手都快抖出打擊樂來了:「莫不是…那金浀說了什么吧?」

這一刻,他迅速想到了…自己任期這幾年,收受了金浀不少好處,替后者平了不少為非作歹的官司;盡管在他看來自己這些操作只是貪官的基操,并不代表他和金浀有啥私人交情可言,最多就是表面跟客戶客氣客氣的關系,但這不代表金浀也那么想啊…萬  一金浀在那三人面前吹自己和縣太爺親如兄弟,然后對面仨還信了,那眼下這波豈不是火燒上門來了?

  「呃…這…」劉力察言觀色,馬上明白了老爺在擔心什么,他想了想,再道,「反正在屬下到場之后,那金浀是沒說過什么不妥的,但我到場前…他都說了啥,屬下可就不知了。」

  「誒呦…」魏老爺聽到這兒,一拍大腿,心中暗道,「好你個‘附骨蛆啊,自己死還要拉著老爺我給你墊背呢…你給我等著,看今兒我怎么來好好審審你!」

  同一時刻,堂外。

  對屋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的金浀正雙手叉腰、鼻孔朝天地望著孫黃胡三人冷笑。

  按照金浀的想法,此刻劉捕頭是進屋幫他跟老爺打招呼去了,這樣過會兒老爺傳他們進去時,剩下的就是他的單方面表演。

而站在另一側的雙諧呢,自也不慌;因為他們也很清楚,憑他們今時今日在黑白兩道上的名聲和人脈,像今晚這點兒小場面,甚至不用考慮動用任何  武力,就能輕松解決。

  咿——

  片刻后,一陣門軸聲乍起,眾人循聲一看,便見劉捕頭從屋里出來了。

  「老爺傳金先生、孫公子、黃公子、胡先生…后堂問話。」劉捕頭道這話時,面無表情,語氣也波瀾不驚。

  朗聲言閉后,他便走出門來,側身讓開了一條道兒。

  「哼!」下一秒,金浀便一邊冷笑著瞪了孫黃胡那邊一眼,一邊趾高氣昂地率先邁開了步子,朝那屋里走去。

  瞧他那狀態,就好似在跟對方說,「你們準備進來挨整吧。」

  孫亦諧、黃東來和胡聞知呢,也沒說啥,他們都明白,那金浀現在越囂張,待會兒狼狽的樣子就越好笑,故三人皆是不動聲色地跟著往里走。

  待他們幾個都進屋了,劉捕頭又叫上了師爺、以及幾名經驗比較老道的捕快進來聽命,其他捕快則留在外面,繼續看著那群金浀的手下。

  門又關上,再看堂內。

  在外頭人五人六的金浀,進得后堂一見了老爺,跪得那叫一個快:「金浀叩見青天大老爺!」

  按他那想法,以他和縣太爺的交情,這番大禮過后,老爺高低得給他賜個座吧。

  沒成想,那魏老爺只是坐那兒,繃著臉,冷冷拋回一句:「金浀,聽說你要告別人?」

  「嗯?」金浀一聽這話的語氣,就覺著不對勁,怎么今兒老爺對我是這種態度?以往我來這里誣告別人也好、別人跟我打官司也罷,魏老爺多少是會幫我兜著點兒的,對我的態度也不是這種冷冰冰的啊,怎么今天這樣兒了?

  但他又轉念一想:哦…我明白了,老爺是怪我大半夜的把他吵醒了,生著起床氣呢,對對對,我差點兒忘了,現在是什么時辰,這會兒換我睡一半被叫起來我也氣。

  「回稟老爺…」金浀自以為想通了之后,便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非是小人要告誰,而是小人發現了老爺您通緝的要犯,故不敢怠慢拖延,這才連夜將人拿來由老爺發落。」

  他這句話,跟他剛遇見劉捕頭時說的那句性質差不多,就是搶先把事情「定性」,也別什么原告被告了,直接把對方說成犯罪嫌疑人再往下論。

  「通緝要犯?」魏老爺將這幾個字重復了一遍,目光也隨之移動,「你是說…這三位?」

  「對對,他們就是老爺您要抓的大盜曹樂啊!」金浀一邊說著,一邊直起身子,轉過膀子指向身后。

  而這時,他便驚訝的發現,孫黃胡三人居然還站著呢,且他們身旁的衙役也都沒去摁他們。

  「嘿!老爺您看,這仨簡直是目無王法啊,見了老爺您,他們居然敢立而不跪!」金浀趕緊把自己這發現大聲說出來,好像生怕老爺沒注意到一樣。

  「嗯…你…說得沒錯。」這魏老爺也是有脾氣的,莫說對方是丁老板的朋友,就算是丁老板本人來了,在這種旁邊還有不少人的場合,也會裝模作樣走個假裝要下跪的流程,然后老爺再上來扶一把攔住,而眼前這三人卻連個姿態都沒有,是有點兒過了。

  于是,魏老爺立馬擺了擺官威,沖雙諧和老胡放了句話:「本官問你們,是何許人也?為何見了本官不跪啊?」

  這句話里,有兩個問題,既是敲打、也是試探。

  「呵…」而這時,自是孫哥這個江南一帶的名人開口答話了,「在下杭州孫亦諧,不知大人可否聽過我的名號?」

  魏老爺聽到這個名字,大概愣了有五秒,然后表情就有點變了。

  「劉力…」他輕聲把劉捕頭叫近,在其耳旁輕聲問道,「你剛才說,這仨一個姓孫、一個姓黃、一個姓胡是嗎?」

「是。」劉捕  頭輕聲回道,「姓黃的那個說他叫黃東來,另外兩個只報了姓兒,名字倒是沒說。」

  這下,魏老爺那冷汗可就滲出來了。

  上海縣離杭州府那么近,孫亦諧的名字他能沒聽過嗎?連長相他都聽過,只是以前確實沒見過而已。

  更關鍵的是,黃東來的名字,他也聽過…

  咱前面說了,魏老爺過去也是在京城當過官兒的,雖然現在是調到地方了,但他在京城里肯定也有交好的同僚。那個年頭,官場上的朋友,有些個書信往來,是很尋常的事,而信的內容,除了互相問安的客氣話,自也有不少閑筆。

  前兩年,魏老爺就曾在好幾個京城同僚的書信中,看到了同一樁閑話逸聞,那大體就是說呢,江湖上有位叫黃東來的少俠,在周口干了一件很驚人的事情…這事兒列位看官應該都很清楚,咱就不再重復贅述了。

  眼下魏老爺同時聽到這兩人的名字,再看了看他們的長相,結合自己知曉的一系列傳聞,以及方才聽說的關于他們在星輝樓的那番牌面…這一琢磨,全對上了啊。

  「呵呵呵…」兩秒后,魏老爺那一身官威瞬間就蕩然無存,隨即他就滿臉堆笑,起身拱手道,「原來是孫賢侄啊,這不大水沖了龍王廟嘛…來來來,你們幾個,快給三位賜座!」

  這會兒再看跪地上的金浀啊,整個人仿佛一條凍魚似的,倆眼珠子瞪得提溜圓,身子僵得一動不動,連大腦都在驚恐中幾乎停止了思考。

  也別說他了,站那兒待命的衙役們見了老爺這態度都愣了好幾秒,隨后才在劉捕頭的眼神和手勢催促下趕緊把凳子搬了過來。

待孫黃  胡三人坐好了,魏老爺又主動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套起了近乎:「賢侄,本官與你們杭州府的盧大人乃是舊識,他在與我的書信中,可沒少夸你啊。」

  這話呢,半真半假,盧文的確跟魏老爺是舊識,也的確在書信中提過孫亦諧,但是不是夸呢…這個大伙兒可以自己琢磨。

  「呵…大人見笑了,小可那都是些虛名而已。」孫亦諧也是張口就來,「倒是魏大人您那忠君愛國、公正廉明的名聲,我在盧大人口中沒少聽吶。」

  反正是套近乎瞎吹比,孫亦諧也不怕閃著舌頭,實際上他就連對方姓魏這件事情,都是在路上順耳從捕快們的對話中偷聽到的,更別說什么名聲了。

  當然,他這牛逼怎么吹不重要,管用就行。

  「唷!豈敢豈敢,這話說得…本官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魏老爺這回應的也是實話,他確實不配那八個字的評價。

  不過,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這屋里誰都能看出來:今兒這案子,魏大人拉偏架時,可就不是向著金浀了。

  「哦對了,我介紹一下,這兩位,都是我的朋友…這位是蜀中黃門的少主黃東來,這位胡聞知胡先生。」接著,孫亦諧便順勢向魏老爺報了另外兩人的名字。

  已經有了一定心理準備的魏老爺也是趕緊與那兩人互相施禮,并寒暄了幾句。

  這整個過程中呢,被他們晾在那兒罰跪的金浀,從各種角度來說,人都已經麻了…他現在腦子里想的已經不是怎么誣告別人,而是怎么在這個局面中脫身了。

  「哦…原來幾位剛從東瀛那兒回到中原不久啊,那還說什么呀,‘曹樂肯定不是你們啊,這是有人栽贓陷害啊!」又聊了幾句后,那魏老爺馬上就抓住個節骨眼兒,將矛頭一轉,「金浀!說,是不是你在搗鬼!」

「大人!小人冤枉啊!」金浀自不會坐以待斃,他多少也要掙扎一下,「小人也只是…是…看他們三個不像本地人,又在這大晚上的到處溜達  ,形跡可疑…所以才懷疑他們…」他也是邊說邊編,靠著急智在往外捅詞兒,「再…再說了,什么東瀛西瀛的…都是他們一面之詞,誰又能證明他們真的是前幾天剛到上海的?」

  別說,金浀這一手其實還挺厲害:他知道,若針對這三人今夜的不在場證明提出質疑,那很可能會立刻就能找到人證,但若是質疑他們前幾天剛從東瀛返回中原這事兒,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說去找誰作證…只要這事兒拖到天亮,那他這緩兵之計就成了,之后自己就有從中斡旋的余地了。

  但孫亦諧聞言,只是冷哼一聲,言道:「哼…金大爺這問題問得好啊…」他故意拿腔拿調地說著,「那我要是說,能證明這事兒的人,一位是東廠的公公、一位是錦衣衛的總旗,且兩人此刻都已經不在上海縣了,不知…」他又看向魏老爺,「魏大人您是否還有意求證呢?」

  那魏老爺聽到這話都快罵娘了,他心中暗道:「我一個地方官,還是一貪官…為了一個小小的、八成還是誣告的盜竊案,同時去找東廠和錦衣衛的人問話?這誰問誰啊?我不如去找閻王問問我哪天死好不好?」

  「這這…賢侄這是哪里話?本官還能不信你不成?」兩秒后,魏大人馬上拉高了調門兒,安撫了一下孫亦諧。

  緊接著,他又扭頭指著金浀破口大罵:「金浀!附,骨,蛆!你這小人、無賴、惡霸、畜生!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本官已經忍了你很久了!」

  他這段兒呢,說實話,多少也帶點個人情緒,畢竟金浀平日里干的損事太多,要不是看在錢的面子上,連魏老爺也忍不了這貨。

  「劉捕頭!」

  「屬下在。」

  「給我掌他的嘴!」

  「是!」

  劉捕頭得令,抄起后堂桌上的一塊板子就要上。

  不料,這一刻,卻有人喝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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