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趕尸一門,一直以來都屬于道門中的異類。
趕尸門人,并不追求“問道飛升”,而是講究“入世而為”,所以大部分趕尸道人終其一生都在紅塵中打滾,極少有跑到山上去清修的。
當然了,相比清修的那一派,趕尸門的“戒律”也要寬松得多,什么喝酒吃肉、娶妻生子…世俗之人能做的他們基本也都能做。
他們需要注意的就是:不可墮入邪道,要記住自己仍是道門中人,心術要正,不可有害人之心,且在面對邪惡時要有站出來的覺悟。
在這樣的傳承之下呢,就導致了一種現象,即趕尸門的人,平均年齡都比較“年輕”。
往上說,能活到六十的,不多;往下說,十歲以后才入門的,也不多。
“活不長”這點呢,其實也好理解,您想嘛…“酒、肉、色”全無禁忌,那“長生”肯定是別想了,而且那身子骨也不能和清修派的比啊,再加上他們這一行的危險性,最后能混個壽終正寢的自是極少數。
至于收徒這塊,趕尸門中絕大多數都是走“父死子繼”這個路子的(女子身上陰氣較重,易被尸邪之氣所侵,故趕尸門傳男不傳女),家里沒兒子的呢,一般就收個養子,作為“兒徒”;因此,趕尸人絕大多數都是自幼學藝,有很多十三四歲就跟著師父/父親出去跑活兒,二十歲左右就能出師單干了。
就比如眼前這梁景鑠,他當年就是個被人遺棄在墳地的棄嬰,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吧,他被一位趕尸人撿到了。
就這樣,梁景鑠自記事時起便跟著師父學藝,十幾年后他已盡得真傳,從此出師單干,至今已逾十年。
按照趕尸門的說法,梁景鑠現在的這個年紀,也就是三十到四十歲之間,正處于一個趕尸人實力的巔峰期,是可以出來“辦大事兒”的時候。
這不,這年年初,他就攤上了“押送十三死肖”的事兒,然后就在煙燈坡遭遇了孫黃等人…
無論如何吧,如今這劫數已現,盡管不是梁景鑠引發的,但這“擦屁股”的工作,他自也不能全部甩給玄奇宗的人,所以眼下他也來到了京城,想要出一份力。
今夜,他也是來得巧了,剛好趕上了給林元誠救場。
而對于蛇來說,梁景鑠的意外出現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十三死肖中,蛇無論是戰力還是妖力都在倒數之列,跟此前登場過的“牛”和“猴”不可相提并論,再加上它剛剛才被林元誠用符紙重創,若此刻再去跟梁景鑠正面對決,它可夠嗆…
因此,在聽到梁景鑠那第一句法訣后,見勢不妙的蛇只能將其對林元誠的一腔怒火壓下,趕緊扭頭跑路。
數秒后,隨著蛇化為一道黑煙遁去,林和梁眼前的空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林元誠感到了一種奇異的“抽離感”,緊跟著他就覺得周遭的氣溫好像一下子上升了。
再一眨眼,他便發現自己回到了那間破屋里,屋子并沒有崩塌,三名同伴也都在屋里呼呼大睡。
要不是梁景鑠這個此前不在的人這會兒突兀地出現在了屋內,恐怕林元誠得懷疑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夢。
時間回到現在。
午時,少師府。
正準備享用午膳的韓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姓耿名大慶,字守公,乃是當朝的刑部尚書。
這位耿大人也是個奇人,他雖身居六部尚書之高位,但平日里不好黨政、也無什么野心志向,其生平唯一的愛好就是“搞發明”,且其發明之物無論初衷如何,最后多半都能被用作刑具,所以從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到錦衣衛、東廠…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而這人的另一大特點,就是很喜歡到朝中的其他大臣家里“串門”。
他也不管你是奸臣忠臣,誰有錢他就去誰那兒,而且十回里有十回都挑在飯點來,來了也不說別的,先吃你一頓,然后跟你聊聊天串點兒閑話,再灌伱幾杯,緊跟著就張口借錢。
他借的也不多,一般就十兩上下,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兩。
對一名京官兒來說,這點錢能叫個事兒嗎?大部分人聽到他借的這個數,第一反應就是:“不就十兩銀子嗎?耿大人也太客氣了,還打什么欠條啊?您拿去便是,不夠您說話,我讓下人再給您取個百八十兩的。”
就這樣,耿大人在蹭飯借錢這事兒上屢屢得手,屢試不爽。
可久而久之大家就發現了一個問題——這廝是真不還錢啊。
即便你不怕丟面子,愣討,他也是兩手一攤,告訴你最近他又有個新項目,你的錢已經被用作研究經費了。
當然了,他也不會短期內盯著某一個人反復借,干那涸澤而漁的事情…
這朝中大員多了去了,耿大人初一上這家,十五上那家,一圈兒輪下來可能一年都過去了,一年后他再來你家,你可能都不記得去年他問你借了多少了。
就是這么位奇人,今天來到了韓諭的府上拜會。
韓大人一瞧,唷,飯點兒,耿大人求見,那甭問了,準是“輪到我了”唄,直接讓管家準備銀子吧。
片刻后,一名下人將耿大人引進屋來,這貨也是真實,連句客套話都沒有,張口就是:“唷!韓大人,吃著呢。”
韓諭心想:“可不吃著呢么,不是飯點你也不來啊。”
但想歸想,表面還是得客氣:“啊,是是…不知耿大人今日…”
他這寒暄還沒講出半句,另一邊,就見那耿大慶已經彎著腰湊到了桌前,一臉驚詫地呼道:“嚯韓大人,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豬肉吧?”
韓諭都不知道怎么接這話,只能在心中暗自吐槽:古往今來那些清官兒要是全都跟你這么沒臉沒皮、能吃會訛的,那咱這些當貪官兒的八成都得被你們逼奸為良了。
“耿大人,你要還沒用過午飯…要不就一起?”韓諭也懶得跟他再說虛的,直接把對方等著的話遞了過去。
而耿大慶也是立刻笑著回了一句完全在韓諭意料之中但依然能讓其血壓飆升的臺詞:“那怎么好意思呢?”
長話短說,片刻后,桌上的菜已是換了一碼兒,兩人也已對飲了幾杯。
吃了六七成飽的耿大人,那話匣子便也打開了:“誒,韓大人,我聽說,那麻駙馬離奇身死的案子,圣上交給您了?”
這話不提倒罷,一提韓諭就來氣。
昨天韓諭沖到城南兵馬司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一切安排,就等云釋離來對線呢,誰知等了一天人也沒來,他這不白忙活么?
“嗯…是。”不過韓諭畢竟是個老狐貍,他很快就想到了,眼前的耿大人再怎么奇葩,也是刑部尚書,在查案這件事上,他是有發言權的,如果能通過旁敲側擊得到其支持,那自己的那套謊言(其實很接近真相)就能落實得更加悠然,“昨日我去那城南兵馬司查察一番,確有不小的收獲,不出意外的話,此案應是…”
“哎韓大人。”誰知,耿大慶卻是打斷了他的敘述,“我就是隨口問問,本想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您可以提出來,我能幫就幫,但這案情細節…您就別告訴我了吧,圣上可沒安排我去查啊,您把這些內幕都告訴我,我不成越權了嗎?”
韓諭聞得此言,真想當場啐耿大慶一臉。
此刻韓諭嘴上是不說,心里可罵著街呢:“這姓耿的,看似大大咧咧沒臉沒皮,實則是大智若愚滴水不漏啊,我一開口你就知道我要干嘛是吧?那咱還聊什么?趕緊拿了你那十兩銀子滾蛋吧。”
列位您瞅瞅,這錢都還沒借出去呢,韓大人已經默認這十兩是人家的了,您就說那耿大慶多大能耐吧。
而就在韓諭準備把臉一黑,用“不勝酒力”為理由下逐客令之際…
“要不咱聊點別的。”耿大慶那嘴也是快,前一句剛把人的話堵了,后一句就來,“對了,今兒早上有人闖入宮中,還驚了圣駕,您聽說了么?”
“啊?”韓諭一聽,嘴張得那叫一個大,顯然他完全不知道這事兒(朙朝并不是每天都早朝的,這日無朝,且此事發生也不到半天,所以這會兒還在口口相傳中,很多大臣都還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兒?圣上他…”
“您別慌,皇上好著呢。”耿大慶接了一句,又喝了口酒,然后才眉飛色舞地娓娓言道,“我聽說啊,是這么回事兒…
“今兒一早,在奉先殿那兒,有那么三人,也不知用何種方法,神不知鬼不覺地穿過了皇城的重重守備,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來到駕前。
“當值的禁軍可不知他們來歷,當即便與他們大戰了幾十回合,可卻傷不到他們分毫。
“幸好當時國師也在場,他很快認出了這三人中有一位是和他一樣的世外高人吶,所以便喝止了打斗、解開了誤會…
“原來這三位,一位是道號不動子的仙家高手,另外兩位則是江湖上人稱‘東諧西毒’的少年俠客。
“這三人是來警告圣上,京城不日便將有一場塌天大禍…”
“你先等等!”韓諭聽到這兒,已沒心思聽對方再添油加醋往下吹了,趕緊插嘴問道,“你說的‘東諧西毒’那兩位,是不是一個叫孫亦諧,一個叫黃東來?”
“是啊。”耿大慶點點頭,“韓大人也聽說過他倆?”他稍稍頓了一下,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對對,您是應該聽過…就是那‘糞坑殺人黃東來’嘛,前兩年張大人一直提的那個…沒錯,黃少俠就是那‘西毒’。”
這下韓諭腦子可亂了,不久前孫黃等人在他眼里還是一群如螻蟻般的江湖人士而已,是他在麻玄聲的案子上拿來兜底的“替罪羊”。
但剛才耿大人所說的事情,卻讓韓諭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這幾人居然見到了皇上?而且聽這意思,他們不但沒被治罪,還得到了那位軟硬不吃、根本無法拉攏的國師的認可,那就不能隨便動他們了啊…
不得不說,不動子那“從上面破局”的策略,的確是收效卓著,直接就把韓諭昨天忙活的一切變成了無用功,還把之前他們鬧出的很多毛事都給蓋下去了。
這回韓大人可真虛了,他思考了幾秒,連忙又問道:“這三人…現在如何了?”
耿大慶也是串閑話的不嫌事大,還在那兒津津有味地嘮著:“如何了?呵…那可厲害了,我聽到的時候也嚇一跳啊。”他還賣了個關子,又喝一口酒,才緩緩言道,“今兒上午在乾清宮,皇上與這三人還有國師密談了一番之后,當場將這三位封為了‘護國天師’,贈御賜金牌三枚,并吩咐了,執金牌者可在這京城內…‘便宜行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