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做成秋,恰上心頭。
永泰十九年的秋天,就曾下過這樣一場雨。
正是在這淅淅夜雨之中,有兩位少年劍客,來到一個叫“杳夢樓”的地方。
此地,乃是京城最知名的幾家青樓之一,可說是生意紅火,夜夜笙歌。
當然了,少年來此,并非尋歡作樂,而是有事要辦——今夜,林元誠和令狐翔與一位掮客約定了,要到這里來談一筆買賣。
“唷!今兒是什么風把二位如此俊俏的公子給吹來了啊!來來來,姑娘們快來招呼著!”且說這杳夢樓的老鴇,一見小林和令狐邁步進門兒,就湊上前來,媚笑著夸了這么一句。
她話還沒說完呢,附近便有四個姑娘閃電般朝著二位少俠圍了上去。
這四位,可都是專業人士,在一陣看似“送豆腐給人吃”的、勾肩搭背的操作中,她們已對來者進行了一番快速的“摸索”。
短短幾秒過后,她們已經摸清并用眼色告知了老鴇:“這倆貨身上并沒有多少銀子,不過有沒有銀票就不知道了。”
而老鴇在得到這樣的反饋后,心里自然也開始犯嘀咕…
僅論判斷別人貧富這方面,這位老鴇眼力勁兒可是直逼貝克街221號B座的某位演繹法專家啊;閱人無數的她,只從別人的眼神、站姿、氣度還有說話時的用詞、語氣等,大致就能知曉對方處于哪個社會層次,所以她剛才一眼就看出這倆小子不是什么有錢有勢的主。
不過,窮人的身上,也未必沒有銀子,保不齊人家今天剛在賭場或者別的什么地方發了橫財呢?
然而,經過姑娘們的“搜身”,證明他們很可能真沒帶銀子。
再加上,眼前的小林和令狐穿著打扮也都普普通通,一眼掃去他倆全身上下就沒有一件價值可以用“兩”來計算的單品…這種情況下,老鴇自要懷疑他們來此的目的了。
畢竟這個世界上什么人都有,那種想好“不過了”,跑來這青樓白吃白喝白嫖一晚上,然后兩手一攤,表示被打死也無所謂的人,老鴇不是沒見過。
還有那武林或綠林的敗類,仗著有點武功,來玩樂一晚,第二天沒結賬就跑路的,也有。
就算大家都知道,這種在京城的上流堂子有勢力、有靠山,你也防不了那些真正的無賴和亡命徒啊。
因此,從一進門時就把這類人篩出來,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
“二位…”那老鴇心里雖已起了懷疑,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很快便又開口試探道,“有熟識的姑娘嗎?要不要我去幫你們叫來?”
“不必了。”令狐翔回道,“我們是約了人,在此見面。”
“哦?”聽到這個回答,老鴇那懸著的心反而穩了不少,因為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如果這倆小子不是來消費的,而是來跟人談什么事情,那他們身上沒什么錢,倒也解釋得過去。
“卻不知,二位約的人,高姓大名啊?”老鴇又接著問道。
“此人姓法,單名一個寧字,不知他來了沒有?”林元誠這時應道。
老鴇一聽,便想起來了,確實有這么一位姓法的大爺,今兒下午就來包了一間房,還叫好了酒菜,說是約了人,讓她見到了便帶過去。
“哦…”這一刻,老鴇又稍微猶豫了兩秒,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先裝個傻,試著從眼前這倆小伙身上榨點好處出來再回答他們。
但她隨即又一想:這兩人年紀輕輕,未必那么通曉人情世故,假如讀不懂我的暗示怎么辦?再者,他們也沒什么錢的樣子,就算看懂了我在要好處,八成也給不出多少,甚至可能真給不出來…到時候場面定然尷尬,大家的臉面都不好看;再有個萬一,這兩人要是性子很愣,扭頭走了,那事后法大爺怪罪下來,我也是沒來由給自己找事兒。
這么一合計呢,老鴇心說還是算了,她干著這么大的買賣呢,沒必要為了三瓜倆棗的在兩個窮小子身上多費時間。
“有,有的…春菊啊,帶二位去那‘星臨閣’,見一位法大爺。”此時老鴇說話的語氣,可就沒有一開始那么熱情了,她也沒有親自領二人過去的打算,只是不冷不熱地差遣手下姑娘去跑一趟。
那春菊得令,也沒多話,因為她也看得懂老鴇的心思,總之趕緊把這兩人打發了便是。
片刻后,林元誠和令狐翔便來到了這杳夢樓頂層的一個房間門口。
他們來到時,那門是關著的,春菊輕叩門扉,沖屋內道了句:“法大爺,您等的人來了。”
“進來吧。”屋里,很快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回應聲。
“二位,那我便先退下了。”春菊見兩邊接上頭了,她也就懶得再管,還沒等林元誠和令狐翔進屋,便施禮而去。
小林和令狐也不在意這些,只是來到門前,自行推開了房門。
然,屋中的情景,卻讓他們有些意外。
此時這“星臨閣”內,一張大圓桌的周圍,坐了有十多個人,且這十多人已然把桌上的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些許殘羹冷炙。
這跟法寧事先與他們說好的“屆時我會單獨赴宴,與二位邊吃邊談”可是有挺大出入的。
“你就是林元誠?”還沒等小林他們表示疑問,桌邊倒有一名男子先開口了。
小林和令狐看向此人,只見其著一身玄色勁裝,手持佩劍,形貌氣質皆粗獷雄豪,一看就是個江湖老手。
故小林也用江湖口氣回道:“在下正是,卻不知閣下…”
“怎么?大名鼎鼎的‘伏虎劍’賈沙白…你不認識?”還沒等林元誠一句話說完,桌邊的另一人就如是打斷道。
“閣下又是?”林元誠這會兒已經對對方的態度有點不爽了,不過他還是沉住氣,又對打斷他的那人道了句。
“我?哼…”那人冷笑一聲,“我乃‘落寇劍’鄭自器。”
“哦”聽到這里,令狐翔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趕緊輕輕用肩膀碰了碰林元誠,示意后者繼續保持冷靜,并立馬搶道,“既然‘伏虎’、‘落寇’二劍具在,那其余諸位,想來也都是位列‘河北十劍豪’的前輩吧?久仰久仰。”
原來,令狐翔不久前在江湖上單獨游歷時,曾經在不知哪個茶館還是街頭聽聞過這十人的名號,他當時雖沒有盡數記住,但多少留下點印象。
此刻,他連續聽對方報出兩個似曾相識的諢號,再默默一數,眼前這一桌剛好坐了十一個人,若除去他們約好要見面的法寧,那便是十個,對得上他的印象,所以他便猜了出來。
“你是令狐翔吧?”那賈沙白,顯然也是知道令狐翔的名號和其身份的,因為那段時間正是混元星際門在七雄會上揚名后不久,關于他們的傳聞在江湖上屬于是熱搜級別的信息,“既然你知道我們是誰,那便好辦。”
賈沙白說著,便抬手點指了一下桌子另一端的、一個看起來有點微胖的、戴眼鏡的青年:“這位法兄,今天本來要跟你們做的買賣,現在已經跟我們做了…”說到此,他一邊用輕蔑的目光分別掃過令狐翔和林元誠的臉,一邊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所以,還望混元星際門的二位少俠給賈某和我的兄弟們一個面子…請回吧。”
列位,這場面,就屬于你跟別人約好了要買個東西,結果到了地方卻發現已經被別人截胡了,且截胡那人也沒有對你白跑一趟有任何歉意,直接就讓你滾蛋。
這事兒無論怎么說,都是對方不占理啊。
但眼下這賈沙白卻偏偏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為什么?
因為這就是江湖。
江湖就是由無數這樣的事情組成的,實力、名聲、面子、巧取、豪奪、廝殺…恰恰是這些“不講道理”的人和事,讓江湖如此精彩。
若大家都規規矩矩,那何來那么多恩怨情仇的故事呢。
“法先生,這是什么意思?”林元誠這時已不再理會賈沙白,而是看向了法寧。
這位法寧法先生,也算是黑白兩道上都小有名氣的掮客了。
其年齡、出身、武功…一概不明,人們只知道他大約在二十到三十之間,樣貌比較顯老,一般以商賈打扮示人,且業務能力頗為神通廣大。
而林元誠和令狐翔能跟法寧搭上線,也屬偶然…
只因雙方前幾日在寶源客棧偶遇,當時林元誠和令狐翔正在聊尋找兵器的事,法寧在旁邊桌上吃飯,剛好聽到,隨即主動加入他倆的談話,并表示可以幫小林想想辦法,至于“價格”嘛,這個好商量,他并不一定要錢,你用替他辦事、欠他人情來付賬…也都可以。
于是,雙方便約定數日后在這杳夢樓見面再談,屆時法寧會多帶幾件兵器來給林元誠看看有沒有滿意的。
卻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情形…
“冊那,你別看我呀,我又不知道會這樣的咯。”法寧被林元誠這么一問,倒也是坦率,直接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抄著他那挺有趣的口音回道,“我是早早就過來開好房間,敞著門等著你倆了,誰知道賈大爺他們路過門口剛好瞥見我房間里的幾件兵器,然后就沖進來非說要買,我說這些貨有人訂了,你們等我跟人家把生意做完了再來好嘞,但他們又不肯,那我怎么辦嘛?我又不可能一個人把他們十個人給打出去是伐?結果他們就坐下來自說自話吃喝起來,還說等你來了他們會跟你談的,不用我難做,那我也只能照辦了呀。”
這法先生無疑是聰明人,他這番話,基本已經把自己的遭遇跟小林和令狐說了個七七八八。
在表示無奈的同時呢,也沒對那“河北十劍豪”說什么太重的話,反正他就是兩手一攤,意思里這事兒你們兩邊自己解決,我是無能為力的。
“哦,也就是說這十位…是臨時見寶起意,想強要是吧?”林元誠聽完這話,便用總結般的語氣念道。
他這話一出來,在場的人自然都聽明白了,這就是一個“不給面子”的、挑釁式的回應。
當然了,這也是在賈沙白他們的意料之中的。
您想啊,如果這“河北十劍豪”是單純的見寶起意,想要強取,那他們大可以拿了想要的兵器就走,并象征性地丟給法寧一點錢,這樣等林元誠和令狐翔到場時,二人也只能和法先生一起吃個啞巴虧了。
即便他們此后在江湖上去說賈沙白等人的是非,這點小事恐怕也沒人會在意,畢竟在江湖上“強奪”都不算太大的事,“強買”能算什么?
而且這事兒根本沒有什么第三方的人證,這十劍豪名聲也挺響亮的,到時候人家反咬一口,說姓法的就是個奸商,賣了劣質的兵器給莪們,被揭穿后就潑我們臟水…這樣一來,雙方各執一詞,大家信誰的?
或者說,誰又在乎呢?
這種本來就不大的事,很快就會不了了之的。
賈沙白他們這十人,就是十個很清楚這種江湖上欺負人的事的界限在哪兒的老油子,所以他們今天也是想好了…就是不走。
他們在聽法寧說,要來買兵器的人是林元誠和令狐翔后,便合計道:這混元星際門是個什么鳥門派啊?以前聽都沒聽過,這就莫名位列四門三幫了?那個林元誠倒是小有名氣,乃是少年英雄會的魁首,可他現在又管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令狐翔叫大師兄,那想來姓林的也沒多大能耐吧,可能奪魁就是運氣好唄?再退一步講,他就算有點能耐,也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小鬼,我們這兒可有十個人,每個人都比他大至少十歲,且我們也都是在江湖上有字號的劍客,真動起手來還能輸給他不成?
想到這里呢,他們就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賈沙白他們今天在這兒搞這么一出,相當于就是跳在了林元誠和令狐翔的臉上,如果后者忍了,那他們就可以到處吹噓,混元星際門的大師兄和林少俠見了他們河北十劍豪也得避讓三分;如果忍不了,動起手來,那也行,反正他們十個打兩個,穩贏,贏了怎么吹都行。
綜上所述,此刻一聽林元誠說了那話,賈沙白當即冷笑:“呵…姓林的,你可別血口噴人啊…我們是向法先生‘買’兵器,何來‘強要’之說?我們兄弟也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你這樣憑空誣我們清白,可不是說過就算了。”
下一秒,鄭自器也在旁搭腔道:“令狐翔,枉你們混元星際門還剛入了四門三幫,結果門派里收的卻是這種人?你這大師兄是怎么當的?”說著,他又看向林元誠,“我看這‘滄州小俠’,也不過是浪得虛名啊,難怪得了少年英雄會的魁首卻還被之前的師門給趕出來了。”
锃——
鄭自器話音未落,已有一把劍出鞘了。
但那不是林元誠的劍,是令狐翔的。
雖然賈沙白他們字里行間主要都在針對小林,剛剛出言宣告不妥協的人也是小林,但這會兒卻是令狐翔先動了手。
其實,對方若這樣說令狐翔,他可能還是能忍住不動手的,最多也就破口反罵一句“你他媽大便吃飽了是不是?”
但聽到這幫人這樣惡意地排遣自己的兄弟,令狐翔可忍不了。
而他的這一劍,也不出意外地引發了一番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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