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和也是久經戰陣的宿將了,很清楚現在的局面不能只看表面,對內誰都會表現得比誰都更自信和強勢,對外也許會示弱誘敵,也可能避實就虛,努爾哈赤和馮鏗都非尋常之輩,斗智斗勇的手段只會層出不窮。
但就目前金玉和的觀察,建州女真急于求戰,但周軍那邊應該更愿意穩穩當當地打這種呆仗,但是為什么又會漸漸演變成為當下這種匯聚重兵的決戰,也讓金玉和有些看不懂了。
馮鏗不是不知兵的文臣,前期打成這種局面足以說明他的戰略對策是到位的,但什么原因讓其改變了想法呢?
會不會是努爾哈赤用了什么手段迫使馮鏗不得不入局?但這就進入了努爾哈赤的節奏了,這也是金玉和有所擔心的。
這一戰就會決定雙方在遼東的命運,大周勝,建州軍恐怕能退回赫圖阿拉那邊的深山老林里去都算是幸運了,但那樣一來建州還有重新崛起的希望么?金玉和不看好。
同樣建州勝,恐怕大周在遼東的統治就基本上要宣告結束了,最多只能退守廣寧,依托遼西走廊,把建州擋在關外。
但是得了偌大遼東,人口和土地,對建州來說都是急需的養分,建州的崛起就不可避免了。
遼西走廊很難抵擋得住建州日后進一步的攻勢,因為察哈爾人必定會被建州女真所壓制,而將東蒙古草原霸權拱手相讓,看看現在察哈爾人的拙劣表現就知道了,到那時候,遼西走廊的防御意義就不大了,建州完全可以從草原上直接繞道進入薊鎮乃至宣府了,甚至還能兜轉來包圍遼西走廊。
這一步自己一旦踏錯,那也是命運天差地別,金玉和也不敢輕舉妄動。
也許要等到最后關頭才能見出分曉。
這也沒什么,何和禮既然來了,就表示肯定要讓漢軍旗諸部上陣,那就有的是機會,哪怕是在最后關頭來動手,也一樣可以有機會證明自己。
金玉和神思不屬,但是表面上卻是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在座諸位都是我們多年相交的熟人了,大汗的心胸天下無出其右,不在乎是女真人還是漢人,所以才會有和女真八旗一樣的漢軍八旗,事實上大家也都看到了,在沈陽、鐵嶺和安樂州,甚至在赫圖阿拉,漢人也都在不斷增長,也和女真人一樣可以開荒拓地,一樣可以經商務工,…”
何和禮很會說話,起碼擺出來的事實還像那么回事,但金玉和這些人卻都知道,這不過是努爾哈赤的無奈之舉。
女真人就那么多,事實上現在建州控制范圍內的地盤上漢人已經不比女真人少多少了,哪怕是加上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女真人的數量也不過就是四五十萬,而現在拿下沈陽后,漢人數量已經超過了三十萬。
“諸位都是最先加入我們大金的肱股之臣,用你們漢人的話來說也許這就是從龍之功,…,建州軍的戰斗力諸位也是最了解的,這一次大周也已經盡其所能,但我要很肯定地告訴諸位,建功立業就在此役,只要能在這一戰中大敗周軍,整個遼東必將屬于我們大金,甚至包括廣寧諸衛也在無法護得起周全,我也不瞞諸位,內喀爾喀人和察哈爾人也已經動員起來,即將對遼西走廊發起進攻,…”
何和禮的雞湯灌得很好,只可惜在座的眾人卻沒有那么好隨意糊弄。
并非說這些人就有意要反水了,而是他們需要評估,這一仗要怎么打,不能把自己的老本全數推上去,一仗就打光了,否則就算是建州取得了最后的勝利,而自己卻成了光桿司令,那誰還會在意自己?努爾哈赤會替自己招兵買馬讓自己重新領軍么?
當然明面上眾將都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都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會遵從命令,決一死戰,這看在金玉和眼中越發覺得微妙。
每個人的態度都是這么熱情,但熱情背后似乎又藏著某些怔忡,這讓他更為警惕。
來信中也專門提到了之功,也就是誰能在這一戰中率先反正,那么這之功便會記在其身上,有甚于其他功勞。
但之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局勢沒有看準拿穩,這之功可能就會變成要命,誰都敢更愿意跟隨大勢而動,若是人家都一擁而上自己跟隨行動,那風險自然小得多。
可這就不是之功了。
除非能拿準認定局勢不可逆,這才順勢一擊,率先而為,博得首功。
一干人都應和著何和禮的話頭,紛紛表明心跡,一定會全力以赴,但這些人心里怎么想,金玉和也不確定。
但有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李永芳和孫德功二人恐怕是沒有回頭余地的,李永芳都成了努爾哈赤女婿了,而孫德功更是李永芳最看重的,專門開出了極厚的條件才把其收買下來,這讓石家兄弟和自己這些人當初都眼紅不已,來了建州這邊之后,努爾哈赤也是格外親善,給了很厚重的獎賞,這種情形下,要說孫德功會立馬就反正,不太可能。
其他的人,金玉和就不好判斷了,石家兄弟,戴集賢,都有可能,但也可能都不會走這條路,畢竟走這條路的風險一樣很大,無論是是成是敗,結果都很難預料完全寄托在馮鏗的態度上。
但如果自己真的率先走了這條路,那也許石家兄弟和戴集賢就很難說了,也許這個首功會很香?
雞湯灌完了,何和禮又分別和金玉和等人單獨談了。
金玉和倒是一臉坦然,只說了要補充糧草,另外最好能夠撥發一筆餉銀,以便于激勵士氣,何和禮很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金玉和很清楚,這個時候如果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提,還在一個勁兒的表忠心,只怕更容易引人懷疑,索要餉銀是周軍慣例,現在要讓士卒們上陣賣命了,這才是最正常不過的要求,反而能讓人釋懷。
何和禮和李永芳、孫德功走了,很顯然何和禮和這二人關系更親近,也許是覺得這二人更值得信任吧,金玉和面無表情地陪著走出營門,一直到戴集賢來到他身邊,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玉和,看來局面真的很不妙啊,你提沒提餉銀的事兒?”
“怎么不提?要讓兒郎們上陣賣命效死,不給銀子行么?我沒那么大本事不給銀子就讓兄弟們上陣去打仗,哪邊都一樣。”金玉和滿不在乎地道。
戴集賢也呵呵一笑,“一樣一樣,我也和何和禮提了,銀子不能少,而且得馬上就運來,還得要翻倍,誰都知道這一仗不好打,哪位小馮督師的本事和威望咱們都清楚,遼東鎮這里邊,拋開成梁公不說,除了馮唐就是他,甚至他比他爹更厲害,趙率教和曹文詔都不行,這一仗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啊。”一搖三晃走過來的石廷國輕哼了一聲,“都到這個時候了,不打行么?不過銀子的確不能少,額駙也是個爽快人,還行,一口答應,沒讓我們為難,…”
“他要讓我們為難,我們也會讓他們為難不是?”金玉和冷冷地道:“兒郎們不是傻子,都知道這一仗是搏命,不給點兒賣命錢,這上陣了就往后縮怎么辦?那不是誤了大事?”
戴集賢也附和:“是啊,都是爹生娘養的,咱們待遇本來就不及八旗軍,這要上陣了總該有點兒念想不是?”
“行了,額駙大人答應了就行,大家伙兒好生準備這一仗吧。”金玉和心念急轉,“打贏了固然好,打不贏,只怕咱們就得要跟著建州兵鉆老林子了,嘿嘿,…”
戴集賢和石廷國交換了一下目光,臉色微妙:“玉和,真要去赫圖阿拉?你這么不看好?”
“誰說我不看好,但打仗誰敢保證能百分之百贏?連額駙大人不也說這一仗會很難,讓我們做好苦戰準備么?”金玉和滴水不漏,瞥了一眼二人,“自個兒掂量一下,這一仗該怎么打吧。”
金玉和不想和這兩個老狐貍多說,多說也無益,自己掂量自己的事兒,誰也幫不了誰,這個時候要指望去探誰的底兒,那無疑就有些幼稚了,誰也不會給伱掏心掏肺,他和這兩位的關系也還沒好到那個份兒上。
看著金玉和從容離開,戴集賢也神色復雜,看著還有些猶疑不定的石廷國,聳了聳肩“老石,看樣子玉和是早就拿定主意了,你呢?”
石廷國微微一怔,隨即才有些捉摸不定地道:“也許吧,這種時候還拿不定主意的話,那就是離死不遠了,看吧,也許咱們都該有所表現了才是。”
戴集賢看著石廷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老石的話才是中肯啊,這等時候了,是該拿定主意了,三心二意可不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