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節,卻汗透重衣。
馬孔英親自帥軍從藁城以南,沿著滹沱河,直撲束鹿。
這一路足足有近二百里地,也是白蓮根基相當深厚的區域,如此大軍行軍,很難保密。
但利用薊鎮軍和京營在一東一西兩翼同時對中部白蓮的亂軍發動猛烈攻勢,也的確給整個中部白蓮造成了巨大混亂和影響。
馬孔趁機英率領六千精銳,其中二千騎兵,四千騎馬步兵,從滹沱河南岸一路狂奔。
一百八十多里地,如果是純粹的步兵行軍,要三日,但騎兵加上騎馬步兵,速度大大加快。
而且馬孔英也豁出去了,把宣府軍所有騾馬都調用上了,馮紫英還幫著在地方上征用了一部分,就是要利用這個機動性,打白蓮亂軍一個措手不及。
滹沱河南岸人口相對也是比較稠密之地,既然無法保密行動,那索性就不管不顧了,只管按照自己行軍進度埋頭猛沖。
只要自己速度夠快,就算是沿路白蓮眼線發現了異常,那也來不及做出反應了,一樣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不得不說,馮紫英的聲東擊西之計用得恰到好處,而京營和薊鎮軍先期的猛攻也極大地吸引了王好禮的注意力。
京營高強度的火力輸出,以及為了在這一戰中為京營正名,以及撈取功勞,所以在這一戰中打得格外賣命。
無論是楊肇基賀虎臣還是土文秀、麻承勛部,都是全力以赴,從一開始就居于絕對主動,在藁城和無極展開了兇猛的攻勢。
藁城只用了一日便攻下,而無極也只花了三日,但在晉州,麻承勛遭遇了頑強地抵抗。
周印身負重任,組織亂軍不斷從周邊襲擾京營,京營也顯然還沒有太適應這種類似于游擊戰和麻雀戰的戰術,打得疲憊不堪,戰事也陷入了膠著狀態。
而賀虎臣和楊肇基二部在深澤一樣遭遇了挫折,亂軍雖然屢遭挫敗,但是卻像是蝗蟲一般越大越多。
亂軍的戰斗力固然不行,但是其利用地形地勢的阻擊卻收到了效果,使得官軍難以打開局面。
薊鎮軍在饒陽也取得不俗戰果,但是在安平也一樣遭遇了亂軍的殊死抵抗,戰局陷入了僵局。
一直到馬孔英這六千人如神兵天降一般飛抵束鹿城下,這一突如其來的殺招讓亂軍完全沒有防范,官軍怎么會突然丟開還在激戰的前線,從腰腹下打出這樣一記凌厲的勾拳。
這一拳直接就打中了要害,束鹿城被一夜攻下,整個匯聚在束鹿城中亂軍征集起來的糧草被官軍洗劫一空。
用不掉的就干脆燒掉,漫天的大火引燃了半個束鹿縣城,也讓前方的白蓮亂軍心神大亂。
束鹿一失,帶來兩大后果。
一是原本供應深州、武強和安平的糧草物資損失一空,二是這一刀插在了深州、武強和衡水、武邑的腰肋上,讓深州、武強直接面臨可能被截斷后路,而衡水、武邑原本是處于大后方的,一下子就面臨著官軍的攻擊。
根本沒有做好思想準備的后方亂軍頓時就混亂起來了。
攻陷束鹿還帶來另外一個后果,那就是原本一直被壓制和蟄伏的地方大戶宗族家兵武裝就開始迅速活躍起來了,衡水武邑迅速冒出來數十支大小不等的地方宗族家兵武裝開始襲擊白蓮亂軍,這更加劇了白蓮亂軍在這一帶的勢力迅速消減。
之所以原來這些地方宗族武裝不敢冒頭就是擔心官軍遲遲不到,一旦冒頭就會遭遇白蓮亂軍優勢兵力圍剿,落得個出師未捷身先死。
現在官軍已經攻陷束鹿,對整個深州、武強、衡水、武邑這一線都具有極大的震撼力,地方宗族武裝自然就開始動了起來。
衡水武邑的局面劇變,也立即影響到了北面的深州武強,同樣也對難免的冀州、棗強、新河、南宮等地造成了巨大沖擊。
這一區域縣城一直還在官府控制下,但是鄉間各種白蓮武裝已經相當活躍,不斷攻擊洗劫士紳大戶,搶掠商人,局面正在向不可收拾的方向轉化。
而很多大戶卻不敢直接反抗,就是擔心引來白蓮大軍的直接進攻,惹火燒身。
但看到了衡水武邑局面的一變,立即給了他們極大的鼓舞和勇氣,所以很快這幾個地方的宗族武裝就發展起來,開始重新與白蓮亂軍爭奪鄉間的控制權。
在得到官府支持下之后,他們也迅速占據優勢,重新將這一片土地控制權奪回來。
在馬孔英率領騎兵突襲了束鹿之后,緊跟其后的一萬步軍也在二日后抵達束鹿,并開始向北猛攻搖搖欲墜的深州。
深州尚未攻陷,軍心已亂的安平卻已經先行被南下薊鎮軍攻陷,緊接著深州被攻克,武強白蓮亂軍主動南撤,但在夾河一線遭遇了多只地方宗族武裝的襲擊,很快就潰散了。
十月廿三,整個中部白蓮亂軍被徹底肅清,王好禮逃往南邊的臨城,而整個南部白蓮亂軍其實也是一片搖搖欲墜的景象,根本無力抵抗氣勢如虹的官軍。
“紫英,我這可算是來摘桃子了啊,可別有意見啊,我是想去遼東的,但奈何遼東你更熟悉,比我更合適,朝廷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會讓你去遼東擔當大任。”
孫承宗笑吟吟地在真定府衙里和馮紫英做交接。
“呵呵,誰去都一樣,就入稚繩兄你說的那樣,可能就因為和更熟悉一些吧,前兩年才去打了一仗,努爾哈赤怕是早就惦記著和我再來較較勁兒了呢。”馮紫英也笑得很開心。
“無所謂了,哪邊都是打仗,咱生來打仗命,對了,稚繩兄,欒城、趙州和元氏,白蓮亂軍都已經自動放棄了,只管接管了,估計是準備在高邑要和咱們硬拼一把,只要高邑一下,南部亂軍也就差不多可以解決了,剩下就得要解決南三府了,另外河南在黃河以北那三府,稚繩兄就指點劉白川渡河打吧,這家伙早就想要證明他的江北鎮不該是二流軍鎮呢。”
面對馮紫英良好的心態,孫承宗也是相當佩服,換誰眼見得就能一舉拿下平定白蓮之亂的大功,恐怕都難以接受這個時候突然要讓他半途而廢而去遼東面對一個危局的局面,但這家伙卻顯得滿不在乎,甚至很有點兒躍躍欲試的架勢,但這份心態,他就自愧弗如。
或許這家伙天生就是打仗的性子,作為文臣,這更是難得,在當下大周朝,可以稱得上文臣知軍第一人,他居其下毫無不滿。
“放心吧,紫英你都把仗打到這個份兒上,我只管來撿落地桃子,這種好事情換其他人來一樣能手到擒來,我來,都受之有愧了。”孫承宗和馮紫英關系其實很好,兩人也合得來,所以說話也沒有那么多客氣。
“話不能這么說,稚繩兄你在山西的功績,朝廷也有目共睹,這京畿中原,還得要有一員干臣來坐鎮,這白蓮亂軍易滅,但白蓮根源難除,這個道理稚繩兄想必是明白的,朝廷怎么來把這些根子也要給拔除,這才是最關鍵的,否則一旦風吹草動,又死灰復燃,這北地該如何是好?”
馮紫英的話也讓孫承宗深以為然,“這事兒我也有考慮,須得要多方齊心協力,既要斬草,也要除根,而除根也不是單純殺人那么簡單,要翦除其土壤,賑濟撫恤、教化,同時也要對地方這些豪族的盤剝和官府苛捐雜稅的苛厲要有一個對策,否則老百姓活不下去,就得要尋找幫助和寄托,我們北地本來就不及江南富庶,如果這些政策法度再稍有偏差,那就會釀成大患,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孫承宗的話讓馮紫英放了心,有這份思考,就足以證明朝廷沒選錯人。
“稚繩兄這般考慮,我就放心了,那今日交接完畢,我就要返京做準備了。”馮紫英也不無感慨,“打這幾仗,其實也沒怎么過著癮頭,這官越大越大,能親自上陣指揮的機會越來越少,只能在輿圖沙盤上過過癮了,…”
孫承宗也笑了起來,“你啊你,都官居二品了,還指望親自上陣沖鋒不成?朝廷也不允許啊,咱們文臣本來就是為帥,坐鎮中軍,運籌帷幄,深謀遠慮,發號施令,這才是咱們的本份兒,而武將沖鋒陷陣,這才是他們該做的,相得益彰嘛。”
馮紫英也點頭應是,“稚繩兄,朝中局面或有變化,可有耳聞?”
孫承宗也非不通世事之人,他是北直隸人和齊永泰是鄉人,雖然不及齊永泰和馮紫英之間的師生情誼那么深厚,但也一樣十分密切,對朝中局勢變化也明曉。
“聽說葉相和方相都要暫時隱退,齊相繼任首輔,但次輔尚未敲定,顧閣老和李閣老大概還有一番計較,但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大的變故,至于湯謬二人,聽說繆昌期繼任禮部尚書,嘿嘿,他繼任禮部尚書,可就有點兒意思了。”
馮紫英和孫承宗都相視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