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都包圓了吧。”馮紫英知道尤氏兄弟離開榆林好幾年了,主要心思都放在薊鎮這邊,對榆林鎮還算有些往來,但是對陜北那邊邊寨,就沒有多少關心了。
尤世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可是知曉陜北那邊的邊寨的,存在了幾十年了,成分復雜。
要么是不堪軍官欺壓的逃卒,要么是反抗豪強的佃農獵戶,或者就是一些內地罪犯呆不住躲進去的,然后逐漸抱團聚居,繁衍生息發展起來的。
可以說這些人都有幾分來歷和武力,論單兵素質都不必邊軍差多少,但論紀律養成,那就差太多了。
真正打起仗來,邊軍一樣碾壓這些堡寨,所以邊軍也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其存在。
但是這不代表這幫人素質差不能打。
只要能把這幫人給降服住,好生加以訓練調教,絕對可以成為一只強軍悍伍。
“大人,這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還有伯顏寨和拜堂寨,都是陜北十大寨排名前幾的邊寨,戰斗力都不差啊,您那一趟去陜西,就全數給收羅起來了?”尤世威又驚又喜又駭然,“這幫人可不好折服。”
“哼,有什么不好折服?陜北大旱,他們再能打,還能把田里打出糧食來?再能打,還能去搶榆林軍的糧食?赤地千里,都吃觀音土了,餓個半死,我看他們還能有多能打?”
馮紫英冷笑一聲,“先把他們打服,再結之以恩,還不就乖乖入我彀?你以為劉東旸在晉南那么容易就橫掃,若沒有邱子雄的配合,他能如此快解決晉南亂局?”
這一點尤世威倒是聽說過。
那劉東旸率領西北軍從河南渡河北上,從晉南開始發威,一路將陜西東來的亂軍打得落花流水不說,山西本地的所謂七大寇八大王也是被攆得如兔子鉆山一般四處奔逃。
不到半年時間,就徹底剿滅了晉南叛亂,緊接著配合孫承宗在晉北擊潰豐州白蓮,迫使其退出了盤踞了一年多的偏關等地。
“大人英明。”尤世威慨嘆。
“不是我英明,而是時勢使然,逆勢而行,必定是碰得頭破血流,任你潑天本事,一樣無能為力,霸王那等本事,還不是一樣要自刎烏江?”馮紫英搖搖頭:“白蓮教可以借勢一時,但借不了一世,看看他們起事之后做了些什么,燒殺擄掠,吃喝嫖賭,封官許愿,驕奢淫欲,和唐末黃巢有何區別?一幫草寇而已,滅其不過是時間問題,不足為慮。”
在尤世威和馬孔英面前,馮紫英還是顯得格外霸氣十足信心百倍的。
這倒也不是他自我吹噓,看一看白蓮教的所作所為,或許的確會帶來很大的破壞損害,但是最終他們成不了氣候,無外乎就是擔心他們在中原腹地折騰太甚,給了建州女真他們機會。
對于馮紫英的這一番話,尤馬二人還是深以為然的。
一幫烏合之眾,看似聲勢巨大,但是真正接觸到實際性的東西,這幫人除了破壞和搶掠,基本上沒有像樣的套路。
除了大喊大叫無生老母下凡,要建真空家鄉這些虛無縹緲的口號,還能做什么?
可喊一陣口號,能長出糧食變出牛羊肉么?
伴隨著京營開始大規模南下抵達涿州,馮紫英和尤世威對東部亂軍的攻略也開始進入實質細化安排。
中部的亂軍還只能暫時緩一緩,不過馮紫英對馬孔英的要求就是先穩住局面,從周邊防止其繼續蔓延,對于那些冒得太快的亂軍可以擇機適時予以打擊,但暫時不與其主力進行交鋒纏戰,必要時時可以適當周旋。
土文秀、馬進寶加上麻承勛以及他們的親兵的到來,讓整個整個容城故城頓時熱鬧起來。
容城故城距離容城縣城還有三十里地,正是擔心容城縣城中白蓮教的細作內應覺察到官軍的行動,馮紫英一行人才避開了容城縣城,而是到縣城西北的容城故城這座已經被軍管的破敗小城來會面。
“…,別小看這里如此破敗,漢唐以來容城縣城一直在這里,五代后梁的時候,劉守光在這里勐攻縣城,損壞極大,加之后來后晉石敬瑭把這塊地方又交給了遼人,所以百姓都跑到拒馬河以南去了,這里就荒廢衰敗下來,再也沒有辦法恢復元氣了,…”
馮紫英興致頗高,侃侃而談地向著一干武將們介紹著容城的歷史。歷史。
“宋代以后縣治就到現在的縣城位置了,不過百姓都是跟著縣治在哪里,人就往哪里走,所以啊,興衰難定啊。”
麻承勛、馬進寶、土文秀等人都是點頭稱是,旁邊馬孔英和尤世功也是連連點頭。
“好了,咱們歷史也講完了,該說正事兒了。”馮紫英背負雙手,走進廟中。
這里已經成為了一個臨時的參謀部,墻壁上懸掛的大型輿圖,殿中的巨型沙盤,無一不顯示為這一仗,總督府已經準備良久了。
“大家先看一看,結合輿圖和沙盤,這一處大沙盤是以白洋淀、五官淀為中心做出來的,周遭的雄縣、安州、任丘、文安、保定、霸州,均在其上,雄縣和任丘之間距離最短,但這條通道卻是白洋淀和五官淀之間的分界嶺,地勢并不高,也就幾里地,湖匪們就是以這里為聚居地,…”
馮紫英已經走到了沙盤旁,一名參謀手持木棍指向兩處凹陷地帶之間一處略高的地段。
“這里是白溝河,前明朱棣與李景隆就在這里大戰,這也是當年宋遼大戰多次的所在,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白溝驛就在這里,現在已經被亂軍占據了,…”
”這里是楊關城,據說是當初楊延昭所筑,駐有亂軍五百,…“
“這是瓦橋關,唐末五代這里是兵家必爭之地,田承嗣、朱滔、李寶臣都曾經在這里大戰,劉仁恭被葛從周在這里打的屁滾尿流,周德威在這里大顯神威,一戰成名,李存勖運糧,在這里屢屢被契丹偷襲,…”
“這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驕兵悍將的尸骨,…”馮紫英感慨道。
“這里就是安州了,州治附郭葛城縣,這周邊沼澤連綿,須得要有地形熟悉的向導方能不迷路,否則一旦轉入沼澤,三五日都未必能出得來,…”
“按照總督大人的意見,綜合了諸位大人的一些見解看法,參謀部初步擬定了一些想法,…”
“大家請看,這里是霸州,目前霸州是米貝所部控制,其侄兒米衡為首領,亂軍數量大概在二萬人左右,分成三塊,其中霸州南部到保定這一線有八千余人,霸州城中五千余人,另外還有七千余人駐扎在文安縣城,…”
“這里是安州和任丘,王好義的主力集中在這里,有他親自掌握,兵力大概在一萬二千人左右,北邊雄縣是由周印掌握,兵馬在一萬人左右,…”
“這意思是說,這王好義作為白蓮少主,反而掌握的兵力最少,…”麻承勛初來乍到,還有些不太了解情況,忍不住訝然問道。
“這里邊關系比較復雜,米貝是這里地頭蛇,也是名義上的米菩薩,但是又是一個女人,她本人是比較尊重王好義的,但是這米衡很有野心,所以他一直想要把王好義擠走,但卻又不能做得太出,米衡和周印關系很密切,結成了很緊密的同盟,…”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先打最弱的周印,可能會引來米衡的全力支援,而打王好義的話,這米衡就不好說了?”馬進寶也笑了起來,“雖說這些亂軍戰斗力很一般,但是都還這么內訌,這不是自尋死路么?”
“驕兵必敗,如果真的這么簡單,前期又怎么會拖成這樣?”馮紫英冷冷地道。
馬進寶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話有點兒貶損薊鎮軍的意思了,前期薊鎮軍在這里可是陷入泥潭,愣是沒打出一場像樣的仗來。
馬進寶趕緊給尤世威道歉,尤世威倒不在意,這不完全是薊鎮軍的錯,要怪就怪袁應泰這個蠢貨。
接下來,參謀部的人就開始給眾將介紹這一場戰事中優勢所在和困難所在,存在哪些可能會冒出來的問題,以求最大限度地做好應對舉措,最后才是布置戰術。
高陽目前縣城仍然處于官府控制中,但是周邊基本上已經被王好義的亂軍所圍困,情況很危急。
如果不及時采取行動,可能估計也就是三五日之內高陽縣城就會陷落。
屆時安州、高陽、任丘環繞著白洋淀的西面到南面這一片就會連成一線,同時也和東面的米衡控制區域連為一體了。
所以要打,就要從高陽這個突破口開始,但是馮紫英卻不滿足于這樣的進度。
只拿下高陽縣,或者說擊潰王好義的這一部控制區,未免顯得手筆太小,這樣一步一步打下去,只怕只有四個月時間了,未必能實現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