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的紛爭絲毫沒有影響到馮紫英的情緒,此時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出行前的準備上去了。
去保定的路線很簡單,走良山,過涿州,然后就進入保定府境內。
順天、真定、河間、保定,是北直隸地區四大府,基本上每個府都相當于另外幾個小府——永平、順德、廣平、大名的兩倍以上,無論是人口還是地盤。
保定下轄易州、淶水、定興、新城、容城、雄縣、安肅、滿城、清苑、安州、高陽、蠡縣、祁州、博野、深澤、束鹿、慶都、完縣、唐縣,十九個州縣,真正是數以百萬人口的大府,另外轄區內還有紫荊關所和倒馬關所兩個隸屬于宣府鎮的衛所,分別在五回山的東北和西南端。
拒馬河,易水,鮑河,豬龍河,唐河,這些河流都是保定府境內的河流,最終都在雄縣,也就是白洋淀和五官淀附近匯聚,最終向下流入天津衛附近的著名大湖——三角淀。
目前保定府北部和西北部的局面還算勉強過得去,但易州早就有了白蓮教,但淶水和定興還好,新城和容城局面尚穩。
但雄縣,以及圍繞著白洋淀、五官淀一圈的河間府任丘縣,順天府霸州、保定縣(這個保定縣和保定府是兩回事,前者是順天府下一個縣,后者是一個和順天府一樣的府)、文安縣,這一片以白洋淀和五官淀為中心,白蓮教和湖匪已經交織在一起。
雖然他們之間也有矛盾,但是在對付官兵上,卻是態度一致。
從定興往西南,過安肅縣就是保定府治清苑縣城,再往西南,過慶都,一直通到真定府的定州,再從定州經新樂縣城就到真定府治真定縣城。
這一條線路是目前北直隸北部最重要的一條交通運輸干線,基本上情況都還不錯,沿線的縣城都牢牢控制在官軍手中。
目前是馬孔英一部控制著清這是從京師城過來一直到真定府治的交通要道,也是整個糧草后勤補給的主要通道,不容有失。
馬孔英到后期哪怕是憑著挨袁應泰的罵,甚至被彈劾,也不敢聽從袁應泰的話把幾部軍隊集中起來一戰,而把這一線讓出來,
開玩笑,你連白蓮教主力究竟是那一部,在何處,如何打,心里都沒數,就要匆忙抽調沿線駐軍去進剿。
一旦露出薄弱環節,被白蓮亂軍瞅準機會截斷糧草補給要道,那就真的要命了。
再能打的軍隊,一旦被斷了糧草,那都得要影響士氣,引發嘩變甚至崩潰炸營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一干武將們對袁應泰的胡亂指揮極為不滿,采取各種手段陽奉陰違,導致整個戰場完全脫節,原本戰斗力根本算不上什么的白蓮亂軍反而得了這樣一個機會,慢慢發展壯大起來了,有幾部的亂軍已經初具規模,和邊軍也能打得有聲有色起來,這也讓馬孔英他們極為著急。
現在這情形更像是朝廷官兵在用自己幫白蓮教練兵,每一次進剿都是不緊不慢不癢不痛,被人家牽著鼻子走,最后就是草草打一兩仗然后就又恢復原狀,這樣的情形毫無意義,甚至還在不斷惡化。
現在總算是盼著袁應泰調走了,接替來的是小馮總督,一下子讓宣府軍和薊鎮軍都是喜歡得眉開眼笑。
都知道小馮總督是一個知兵的,在寧夏,在永平府,在陜西,在遼東,在江南,這么多場戰事,戰無不勝,無往不利,可以說已經成為文臣中能帶兵打仗的第一人。
現在小馮總督來督軍河北,意味著大家都可以集聚在他麾下,無論是宣府軍還是薊鎮軍,乃至京營以及南面的江北鎮,都毫無怨言。
怎么安排,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再無人會質疑小馮總督布置安排的不妥,這就是靠打仗打出來的威信。
從真定縣城再往南或者往西往東,局面就有些糟糕了。
西面,獲鹿和井陘縣城都還在官府手中,但是鄉間白蓮教已經開始公然集會叫板,官府的民壯和衙役都只能死守縣城,避免背面亂軍所乘。
東面,晉州、無極、藁城,其中藁城縣城已經淪陷,無極危在旦夕,晉州因為城高墻厚,白蓮亂軍一度圍攻晉州,后來發現攻打不下,便只圍而不打。
而緊鄰這三地的保定府深入到真定心腹處的,深澤和束鹿兩縣情況也十分危急。
馮紫英從一離開涿州進入保定府境內,就能感受到這種亂哄哄嘈雜雜的紛亂氣息,第一印象就很不好。
馬孔英、尤世威一行是在定興迎候到的馮紫英的。
整個河北戰局,分成了三塊。
一塊不用說是河南在黃河以北的三府加上河南在黃河以南的歸德府和開封府部分區域。
一塊是以北直南三府為主的區域,這一片目前朝廷基本上處于放任自流的狀態,無論是宣府軍還是薊鎮軍都尚未有過多力量里顧及這一片。
好在這一片的白蓮亂軍是各自為政,未能形成合力,所以這三府看似遠離朝廷大軍最危險,但是卻算是一種“燈下黑”。
一些縣份被攻破了,諸如大名府的浚縣,東明,廣平府的威縣和清河,還有順德府巨鹿、廣宗,就是三國時期張角張寶黃巾起義的老巢,但是大部分州縣的縣城都還在官府控制手中,只是鄉間已經亂了起來。
還有一塊就是保定和真定這互為你我你我在一起的兩大府了,順帶也包括順天府最南端和河間府西北角與西南角幾個縣。
這一大塊是白蓮教最為肆虐的區域,勢力最強,而且各支亂軍聯系緊密,作戰相互協同,基本上都統一在了白蓮教王氏兄弟和諸如張海量、米貝、周印、安保等幾個大弟子手中。
就目前的情形,整個保(定)真(定)順(天)河(間)這一片有超過二十個縣縣城已經被白蓮亂軍攻陷或者即將攻陷,也形成了幾大白蓮亂軍的中心。
比如以霸州、雄縣為基本盤的東部白蓮,以深州、深澤、束鹿、藁城、無極、安平、饒陽、武強為中心的南部白蓮,以元氏、趙州、欒城、臨城、高邑、柏鄉、寧晉、隆平為中心的西部白蓮。
其中這三部白蓮,南部白蓮勢力最強,東部白蓮次之,西部白蓮最弱,但是西部白蓮最遠,已經臨近到了北直南三府了。
照理說尤世威主要指揮薊鎮軍在東面負責,不需要來到這邊,但是作為總督大人親自往這邊來,他還是希望第一時間見到,何況尤氏兄弟素來與馮家關系不一般。
“情況我大略了解了,說說你們各軍的布置。”
馮紫英坐在馬車里,地圖攤在面前,宣府副總兵馬孔英、薊鎮參將尤世威和另外一名宣府參將侯世祿、游擊滿桂圍坐其中。
在這里遇到滿桂,也讓馮紫英有些意外。
當初趙千山在晉南戰后力薦滿桂,滿桂本身就是宣府人,馮紫英便順手將其擢拔入宣府,沒想到現在已經成為宣府軍中的一員游擊了。
他自然不清楚自己的信手為之在兵部里肯定就視為是他的心腹,加之本身滿桂也立下了大功,自然而然也就擢拔起來了。
侯世祿也是一名老宣府宿將,看其滿臉精悍的模樣,就知道應該是能征慣戰之輩。
馮紫英對馬孔英這一點還是很欣賞嗎,起碼能知人善用,沒有多少地域上的歧視,也沒有因為自己是西北來的,就只重用西北人。
宣府鎮幾經顛簸,從牛繼宗出走開始重建,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總兵,麻承勛去又沒有干多久就又換了楊元。
人事上也是一茬一茬調整,士卒也是進進出出。
好不容易等到老宣府軍士卒回歸,又要一番磨合,戰斗力難免會受到很大影響。
所以袁應泰覺得宣府軍戰斗力不強,導致戰局不利,對其頗為攻訐,也并非無因。
“目前東部白蓮主要是以薊鎮軍尤大人部為主,因為薊鎮那邊抽調兵力去遼西,尤總兵想要抽調部分兵力回去,擔心察哈爾人,…”
馮紫英清冷的聲音打斷馬孔英的介紹:“怎么,尤世功就替我這個河北總督做主了?我難道不知道察哈爾人有無寇邊的情況,他就自作主張要調薊鎮兵回邊墻上去了?”
一句話讓馬孔英冷汗頓時下來了,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尤世功。
尤世威立即一個翻身,跪倒在狹窄的馬車車廂里,“家兄不敢,末將亦不敢,只是考慮到喜峰口一線已經出現了察哈爾人的游騎,家兄擔心…”
“哼,尤世威,你是欺我沒帶兵打過仗還是覺得我不知曉灤河一線的地形?”
馮紫英盤腿端坐在馬車正中央,四人分列兩側。
“幾騎游騎就把尤世功嚇住了,他在榆林,在薊鎮這么多年與土默特人和察哈爾人打仗,都說他熊心豹膽,膽魄無雙,現在被狗吃了?從前線調兵,這么大的事情,他就替我把主做了?”
尤世威不敢回答,只能跪伏在馬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