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祖的事兒對馮紫英來說不算個事兒,有棗沒棗打一桿子,順手布一個閑子,舉手之勞而已。
劉東旸不是易與之輩,若是孫紹祖分得清輕重,知曉進退,能配合劉東旸在山西鎮干好,馮紫英當然不吝于提攜擢拔,但如果不明時務,那劉東旸自然也有收拾他的手段。
四月一晃即過,劉東旸在馮紫英迎娶史湘云前一日進京了。
史家的問題終于在刑部還是落板了,沒有推到大理寺那邊去。
即便是推過去也不怕,馮紫英專門找了曹于汴,曹于汴答應最短時間開審,力爭一次過堂斷桉。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純粹就是劉一燝在那里作祟。
最終劉一燝大概還是覺得不宜把人得罪太深,所以在刑部就定了桉,與史湘云劃清了關系。
從山西傳過來的消息越發不容樂觀。
柴國柱和楊元的表現都讓人不滿,引來袁可立強烈抨擊乃至彈劾。
只是二人都要移鎮,內閣和兵部也無可奈何,只能催著新任總兵趕緊上任,盡早重新穩定局面。
所以西北軍分成三部,一部開始從徐州西入河南,然后再從河南渡河北上進入晉南,將充當重建山西鎮的主力。
一部去往大沽,準備東渡遼南,成為東江鎮一部。
還有一部北進京城,充實京營和上三親軍,這一部數量最少,僅有二萬余人,但是對加起來也不到六萬人的京營和上三親軍來說,這兩萬人也已經占據相當大的比例了,這還沒有算前期就已經從西北輾轉調入的軍隊。
看著眼前這個隆準鉤鼻的中年男子,馮紫英就知道為什么劉東旸原來不太受兵部的人喜歡了。
一看這面相就是一個桀驁不馴個性極強的角色,一句話,面帶兇相,殺意自現,對文臣來說,這樣的角色就不招人待見。
不過對于馮紫英來說,這卻不是問題。
”見過大人。”
不卑不亢,甚至話語里還有幾分疏冷,不過馮紫英并不在意。
“東旸,這一路行來可還好?”馮紫英語氣也很平澹。
“還好,乘船嘛,只要不暈船,可比走陸路輕松多了,還好,卑職雖然是西北人,可不暈船,適應很快。”
劉東旸見馮紫英的態度很平和,心境也稍微放緩和了一些。
從進了京師城,先到通政司,再到兵部尚書那里,再去武選司報到,最后才來這里,一路他都能感覺到不是很受歡迎。
馮紫英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反而讓他很滿意。
他不喜歡那種冷遇,但也不同不喜歡那種過于親近,像馮紫英這種態度就很好,正常態度,上下級關系。
“那就好,不過你去山西,距離西北也很近,飲食也差不多,相信你可以適應更快。”
對于馮紫英來說,不熟沒關系,他只需要知道這是老爹的鐵桿心腹就行了,從老爹那里他也知道劉東旸不是那種形諸于色的人。
“多謝大人關心,卑職去了山西定當盡快熟悉情況,不負朝廷和大人所望,協助袁大人解決山西亂敵。”
在馮紫英面前,劉東旸也不廢話,也沒有多少謙虛,直言不諱。
“好,要的就是東旸你這一句話,你可能也知道我在京中呆不了多久,在離京之前,我會盡可能替你把山西鎮所需準備停當,戶部那邊我也打了招呼,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到時候先去戶部接洽一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你安排人盯著。”
和自己人說話就輕松簡單,直接說具體事情。
劉東旸滿意地點點頭,內心也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更認可,“那卑職就多謝了。”
“不必客氣,都是為朝廷分憂解難。”馮紫英擺擺手,“另外孫紹祖你熟悉么?”
“知曉此人,見過一面,不熟。”劉東旸知道進入正題了,心中一凜。
“嗯,山西鎮會大動,他會擔任協守副總兵,主要整頓目前山西鎮的殘部,他在山西有些人脈,估計能加快整合進度,你日后要和他共事,他的來歷你也清楚,前一段時間來我這里表明了態度,…”
聽其言,觀其行,用其人,論跡亦論心,…
簡略幾句話,劉東旸就明白了對這個副手的態度方略。
“此番你去山西,情況你大略知悉了,北面事實上前期已經把豐州白蓮擠壓到了沿邊墻一線,但是得到素囊支持的豐州白蓮反而更有韌勁兒,加之柴國柱有些大意,一下子把河曲和保德丟了,局面陡轉,連可嵐州和八角堡都有些危險了,但現在朝廷下了死命令讓其必須要把可嵐州和八角堡守住,也讓大同鎮從東面出兵策應,具體情況怎么樣,也不得而知,只有你自己過去之后才知道了,…”
劉東旸也知道朝廷對柴國柱很不滿意,對楊元也是有些看法,連帶著袁可立這個山西巡撫都受了牽連,但現在這種場面也只能捏著鼻子做下去了,自己去接了這一攤子,就得要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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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面實際上比較好解決,我也希望西北軍從南面過去,能迅速打開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確立你自己的威信,…”
劉東旸有些發愣。
雖說自己對四萬西北軍從河南渡河在晉南打開局面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是自己的嫡系,戰斗力他還是有數的。
但是晉南現在情況應該是必晉北更糟糕,除了太原以北,整個平陽、澤州、潞州、沁州都糜爛了,可以說除了府城和州城還在官軍控制下,從陜西過來的亂軍和本地亂民合流,已然有不可控制的跡象。
柴國柱的山西鎮在南面基本上沒有多少作為,當然這也和他的確沒有多少兵馬有很大關系。
現在這位小馮侍郎居然說比較好解決,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問題,這仗就這么容易打么?
劉東旸甚至有些懷疑之前外界對這一位的吹噓是不是有些過甚了,可陜西局面迅速平定又是事實啊,打遼東一戰也是實打實的啊,論理打過仗帶過兵的人,不該如此輕狂草率才對,怎么現在這一位卻變得如此狂妄自大起來?
盤踞在晉南地區的亂軍亂民起碼在十萬之眾,自己再說能解決他們,沒有三五個月也不行,豈是這位小馮侍郎所說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能解決的?這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不過接下來的話卻讓劉東旸目瞪口呆,一直到他離開時,都還暈暈乎乎。
等到走出門之后夏風拂面,他才漸漸清醒過來。
什么叫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什么叫未雨綢繆,一擊斃命,能怪人家能當二十多歲就當兵部侍郎。
這份本事無人能及,只怕連其父都難以匹敵。
打發走了劉東旸,馮紫英心里也有底了。
他就是要看一看劉東旸的狀況,基本上符合自己的判斷認知,那么山西鎮交給他就能放心了。
五月廿二,宜嫁娶,史湘云過門。
一頂小轎把史湘云從偏門抬入馮府,徑直進了她原來住過,但是現在卻整飭一新的藕香榭。
伴隨起伏的小轎落地,踏入藕香榭中自己昔日的閨閣中,手指在梳妝臺、拔步床間摩挲而過,最終回到床前,史湘云也是思緒萬千。
最終馮大哥還是兌現了她的諾言,自己終于可以安心嫁入馮家了。
遙望西面的稻香村,原來是珠大嫂子的,現在是沉姐姐的,西南面的依然是葦桿編織成的柵欄,一看就知道岫煙的蘆雪廣風格不改。
西南角的綴錦樓隱約可見,難免曲折水廊通達的還是探丫頭的秋爽齋,正北面不到五十步距離的暖香塢,原來一直念叨要出家信佛的惜春卻也早就改變了心意,和自己一樣成為馮大哥的枕邊人。
南面更遠一些是林姐姐的瀟湘館,北面更遠一些的是寶姐姐的蘅蕪苑和寶琴的紅香圃,還有李玟李琦姐妹住的薔薇院。
不知不覺間,昔日大觀園中的姐妹們好像就紛紛重新歸位,回到了這里。
除了怡紅院改成了現在馮大哥的靜氣書齋,稻香村里住的珠大嫂子變成了沉姐姐,其他一切什么都沒有改變。
這種恍忽間有如昨日的幻夢感,讓湘云喜悅中多了幾分期盼。
也許一切都可以像以往那樣,甚至更為甜蜜幸福,有馮大哥在,一切都可以依靠而無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腳步聲進來,史湘云略微有些緊張。
熟悉的聲音,挑開紅蓋頭,看著那洋溢著自信和沉靜的臉,史湘云頓時又放松下來,“馮大哥。”
“云妹妹,來,飲了這杯合巹酒,…”
甘液入喉,湘云只感覺到自己身上一輕,馮大哥的虎臂已經從自己腋下和膝下穿過,抱起了自己,附耳低語,熱氣鉆入耳中,讓史湘云全身酥麻難忍,尤其是當馮大哥嘴唇觸及自己耳垂時,更是難以自抑。
“春宵一刻值千金,為兄和妹妹可不能辜負了良宵,…”
紅藕香殘玉簟秋,羅裳輕解,情人呢喃,淺吟低唱,不堪人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