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對這種沖鋒,水兵營顯然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和經驗。
就地列陣,并且迅速拉開距離,自生火銃的優勢在這個時候體現得淋漓盡致。
少了點燃火繩的這一最繁瑣和緩慢的環節,射擊的速度提升了一大截,而節省出來的時間足以讓第一波射擊之后迅速后退,開始第二輪射擊的準備。
而倭寇浪人們顯然還沉醉于昔日列陣沖鋒無堅不摧的幻夢中,凝集起來的氣勢在這一個變得無比強大,哪怕只是一種虛幻的堅不可摧和強大。
只不過這種氣勢只能維持短短幾息時間,就迅速破滅了。
伴隨著火銃雷鳴,煙霧升騰之下,原本拔刀術剛來得及施展而出的倭人陣型,瞬間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慘叫聲中,無數個滾地血葫蘆般的人體委頓倒地掙扎不起,痛苦的哀嚎震破天際。
沿著山坡這一線的泥地上立即變成了一個血腥氣息彌漫的修羅場。
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和尚在掙扎的傷兵,一時間組成了一幅奇異瑰麗的畫卷,煙火的亮,天際的黑,血腥的紅,伴隨著火光下那猙獰、痛苦的面容和扭曲的身體,形成了獨特的視野沖擊,即便是身經百戰的馮紫英如此距離的觀看,都能體會到那份無助背后的慘烈。
暗紅的鮮血浸潤入沙地中,瞬間就被吸得只剩下一團團暗色,唯有那些哀嚎掙扎的倭人在證明他們剛經歷了什么。
即便是有一些反應靈敏迅捷的浪人利用貼地翻滾向前突破躲過了這一波掃射,但是緊接著第二波的密集攢射又幾無間歇的打擊又貼地而來。
倭人戰陣后邊飛出的箭矢勉強幫助他們挽回了一些顏面,但頂在前面的刀盾兵承擔了絕大部分壓力,而當第三輪的轟擊再度打響之后,橫在水兵營中線突破的倭人陣型徹底崩了。
沒有誰還不明白這樣的對決就相當于活靶子一般被對方點名獵殺,血肉之軀如何能和火藥與鉛丸對抗?
藤甲紙甲皮甲甚至鐵葉甲,在火銃面前一樣脆弱如紙,這樣近距離情況下,根本無法起到保護作用。
刀盾兵在這個時候很好的起到了突破主力作用,他們形成一個個尖錐型的突擊鋒,背后則是一小隊一小隊的火銃兵壓陣,步履不驚地沿著山坡穩步前進,遇有阻敵,先是火銃輪射,然后再是刀盾兵上前補刀,可謂駕輕就熟。
馮紫英都忍不住給一旁的戚顯宗豎了一個大拇指,「顯宗,這種模式很適合這類清剿行動啊,和令祖的鴛鴦陣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大人,還是不一樣,先祖的鴛鴦陣設立時候火器雖然也有了,但是其威力遠無法和現在的自生火銃相比,射程、射速以及殺傷力都不可同日而語,所以現在我們才在進行改良,長矛手逐漸被淘汰,因為套上大人發明的三棱刺火銃手就可以充當長矛兵,任何敵人的鎧甲對上我們這種火銃都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所以我們的防護體系更多的是通過強大的攻擊力來體系,..···」
戚顯宗信心十足地回答讓馮紫英也很滿意。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嗯,顯宗,很有氣魄啊,現在兵部要做的就是督促各家兵工坊不斷改進火銃,自生火銃遲早要徹底取代普通火銃,而火銃會通過對槍機、槍管、膛線和火藥的改進,使得其故障率大幅降低,重量進一步減輕,威力進一步提升,······」
馮紫英簡單幾句話就把兵部下一步對武器裝備的設定目標勾畫了出來,戚顯宗內心也是微微觸動,若是兵部的官員們都像馮侍郎這樣知兵而又不專權,胸有韜略卻又敢于放手,大周何愁戰無不勝?
只可惜朝廷這樣的能臣還是太少了一些。
不過是幾句話的工夫,前方的水兵營已經沿著坡地穿插突破,迅 速攻入了柵欄內,開始進入村寨開始了清剿。
不得不說這種夜間突襲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單論戰斗力和戰斗意志,倭寇們并不弱,但是這種突然襲擊,又是在夜間,倭寇很難一下子組織其有效的防御,尤其是在外部防線被攻破,而防御第一陣又被徹底擊潰之后,軍心實際上已經亂了。
而且他們這座村寨中住的并非只有倭寇海匪本身,鑒于這幾年里他們的活動頻率大幅度減少,實際上許多原本居住在大周陸地和日本本土以及其他一些島嶼的盜匪家眷也都大多遷居到了這里來。
之所以選擇這座島嶼,也就是看中了這座島嶼面積更大,也有足夠的淡水和林木資源,可以滿足日常需用。
摻雜了眾多的家眷,這座村寨其實就已經不能稱之為堡寨了,更多的像是耕戰結合的村寨,其戰斗力和組織紀律性都大打折扣,在面對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水兵突襲時,能有如此表現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接下來村戰巷戰乏善可陳,無外乎就是成隊的士卒對整個村寨的一場血腥屠殺。
只要敢于反抗的,便是斬盡殺絕,無論男女老幼。即便是馮紫英都不好干預水兵們的作戰方式。
面對這種可能是「全民皆匪」的倭寇,對他們的仁慈就只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無謂的傷亡。
只有在絕對控制了局面之下,才談得上考慮是否留其性命,但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卒,大多沒有這份耐性。
戰斗持續了兩個時辰,村寨內的喊殺聲才慢慢平息下來。
最后一組倭寇沖破了封鎖,意欲駕船出海,但隨即被水師戰船擊沉,一切便歸于平靜。
當馮紫英在李桂保一行人小心翼翼保護下進入村寨時,天色已經快要放亮了。
裊裊升起的煙霧是尚未熄滅的房屋,偶爾傳來一兩聲叱喝和慘叫,也顯示局部區域仍然還有個別負隅頑抗的,但馮紫英覺得更多的可能還是水兵們在宣泄著情緒。
「二位大人,請。」馮紫英在巡視了一圈村寨之后,才讓兩位在戰船上的逗留一直沒有登陸的御史乘坐小船靠岸。
「馮大人請。」兩位御史在戰船上逗留了一夜,心驚膽戰地聽著島上殺聲震天,槍聲炮聲不絕,硝煙彌漫,即便是這個時候進入也還能聞到濃濃的煙火氣息和血腥味道。
雖然村寨里的巷道已經被清理過,但是看到馮紫英身邊高度戒備的護衛,兩名御史都還是有些戰戰巍巍,「馮大人,這村寨里的匪寇已經都清理干凈了吧?「
「二位大人放心,基本上都已經處理完畢了,當然也不排除個別亡命徒藏匿于那個角落里,困獸猶斗,咱們小心一些為好,畢竟瓷器犯不著和瓦罐碰不是?」馮紫英樂呵呵地道。
兩名御史臉上肌肉都是一抽,心中嘀咕,你倒是護衛保護得好,我二人跟在你身邊不成了最好的替代目標?
那亡命倭寇殺不了你,弄不好就把刀口槍口對準我們兩人了。
沿著村巷進入村寨中心,濃烈的血腥氣息讓兩名御史都難以忍受,只是看著馮紫英安之若怡的模樣,二人也只能忍受。
這家伙出身邊地的武勛世家,只怕自小就見慣了這種殺戮場面,也難怪寧夏平叛、陜西平亂和遼東會戰都是由這一位來統領,尋常文臣哪里經得起這份罪受?
一直走到了村寨中心的廣場,居中有一個類似于議事堂模樣的無門大廳,馮紫英這才領著二位御史上前,只是那血跡斑斑的地面甚至還偶爾殘留著一些殘肢敗體,弄得兩位御史都是連腳都不好下。
「不好意思,這里先前就是戰斗最激烈的地段,我們水師也是付出了很大代價才剿滅了最頑強的一幫匪寇。」馮紫英代戚顯宗他們解釋道。
「將士 效命,大人勇冠三軍,回去之后,下官也是要如實向朝廷稟報的。」
兩名御史都快要被血腥氣息給熏吐了,強壓著內心的惡心感,面色蒼白地回答道,內心卻是無比懊悔不該走這一遭,早知道就該去華亭那邊了。
「呵呵,那就不必了,我和二位大人一樣,都是躲在后邊才上岸的,這番戰績都是水師的功勞,我可不敢居功。」
馮紫英笑了起來,他無意要嚇唬或者顯擺什么,但是也要讓兩名御史看一看戰況的激烈,為后續的一些事情處理做好鋪墊,別讓兩個不知軍中疾苦的家伙百般挑剔,弄得軍心士氣受擾,那就不合適了。
領著兩名御史在堂中坐定,廳中已經被清水清洗過,但是淡淡的血腥氣仍然揮之不去。
對整個村寨的清理工作才開始,這樣大一座基地村寨幾乎就是這一群倭寇的最后巢穴了,若是不能拿出來像樣的戰果,就算是馮紫英也很難交待的。
這個戰果不是說斬首多少倭寇,而是指倭寇這么多年來擄掠的財貨。
長山島那邊固然也有,但是那邊是作為后勤補給點和銷贓出貨的所在,肯定是無法和這邊老巢相比的。
龍禁尉和水兵營的人已經開始行動起來,拷掠,許諾,挖地三尺,只要能找到足夠滿意的戰利品,這場突襲戰就算是功德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