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的鋪子價值三十萬,宅邸大概價值在四十萬到四十五萬之間,田莊、山林這一類的土地資產雖說是集中在江南八府,但是以當下田地價格,若是均以中地來算的話,四五干畝地也就是在十萬兩銀子不到,反而不怎么值錢。
這么一算下來,這三樣加起來也就是八十來萬,但是太和銀莊的股本估計就要值百萬以上,具體馮紫英也不好判斷,但就算是按照百萬計,那也驚人了,兩樣加起來接近兩百萬了。
還有現銀、赤金以及在海通銀莊里存下的三十萬,這就更嚇人了,不算不太好計算的各種生意資產,都有三百萬之多了。
馮紫英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甄家的家底,即便不算那些生意資產,按照交出來的資產占到甄家總資產七成,那么甄家總資產都超過了四百萬,如果加上生意資產,馮紫英估計甄家總資產應該在六百萬左右。
想想都覺得驚人又復可悲,一個甄家資產就大概占到了大周朝廷明面上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左右,也難怪歷朝歷代皇帝都喜歡養肥這一招。
等你催肥了,然后尋個借口理由開刀,財源便滾滾而來,實在是太爽了。
馮紫英無意,也知道不可能真正將甄家資產全數榨出來,那不現實。
甄家這樣也算是很配合了,即便是動用龍禁尉、都察院和刑部一干人去抄家,估計也很難超過這樣的數目,甚至可能還會少不少。
無外乎也就是把甄家人捏在手上作為勒索手段嚴刑拷打罷了。
但是如果不是甄應嘉、甄應譽這些核心人員開口,甄寶琛或者甄家其他人能知道多少甄家家產底細?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馮紫英覺得這句話也沒錯。
甄家交出這樣一張家產清單,初步表明了他們的誠意,但馮紫英反而對這個不太在意。
他的重心不在甄家的家產上,因為這些東西遲早是要清理清楚的,四大家是早就被朝廷納入了視線,對他們動手也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汪文言、吳耀青他們也早就圍繞著這幾家在收集情報。
甄家能藏匿一些,但也藏不了多少,這一點他們自己也很清楚,否則他們也不會如此坦誠相見。
馮紫英的目標是放在諸如唐家、丁家這些附庸或者關聯豪強家族身上。
特別是那些因販賣私鹽或者海上走私的這些豪強家族,才是他的目標對象。
甄寶琛把清單交給馮紫英之后,就小心仔細地觀察著馮紫英的神色表情變化,她要從中找出馮紫英的真實態度。
這張清單也是父親和自己反復商議之后拿出來的,之前也應該和二叔溝通過。
如果萬不得已,還需要舍財免災,那就這樣做,而且也算是力度很大了。
不過根據甄寶琛的觀察,馮紫英似乎顯得太漫不經心和輕慢了。
這樣一張清單,無論放在誰手里,都會引起巨大的震動,甚至軒然大波。
但是這一位似乎卻很滿不在乎,或者說太不在意了。
這是價值幾百萬的清單,也算是甄家準備交給朝廷的投名狀。
但在馮紫英看來,投名狀肯定要交,但不是這個。
這個是朝廷本來就會自己來拿的。
你得拿出朝廷未曾掌握的,甚至是意料之外的東西讓朝廷額外有所收獲,這才算是投名狀。
「大姑娘,這張清單我大概看了,算是你們甄家的一些誠意吧,但若我是要找紕漏,或者說甄家隱匿的東西,嗯,也能找出來一些,……」
見甄寶琛臉色又發白想要解釋什么,馮紫英揮手制止了。
「不用解釋,相信龍禁尉、刑部以及我的人對甄家的調查,會有這張 清單上的「遺漏,之物,不過這不重要,甚至我還可以作主在這張清單上替你們劃掉兩處,留給你們甄家,這都不是問題,……」
甄寶琛和甄寶毓都是面面相覷,這么大方?
但甄氏二女立馬就明白這背后肯定還有更高的要求。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用這個去說服朝廷,說服孫大人和即將到來的顧閣老他們,單憑這個,遠遠不夠,因為這些基本上都在龍禁尉和刑部乃至都察院的清單上,我要的是龍禁尉、刑部他們手中沒有的,或者說不齊整的東西,但你們甄家能拿得出來。」
馮紫英語氣慢條斯理,但卻不容置疑。
甄寶琛和甄寶毓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甄寶琛黯然道:「妾身明白,只是……」
「大姑娘,我都承諾過了,如果馮某的承諾你都不敢信,我相信放眼大周,只怕也就沒有人敢幫你們了。」馮紫英有些不耐煩了。
再說關系你家一大家子性命,但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再得寸進尺,就顯得有些不自愛了。
甄寶琛只能點頭,咬著嘴唇道:「那馮大人您想要什么具體的東西呢?唐家,還是丁家?」
「這才像合作的樣子嘛。」馮紫英滿意地點了點頭:「唐家的情形很復雜,我們掌握一些,甄家與其是姻親,而且相交二十年,想必有更多我們未曾掌握的東西,至于丁家,揚州那邊丁家我們掌握了解多一些,但徽州丁家,卻要你們提供一些了。」
甄寶琛心中嘆息。
來之前自己和老爹也就談過,不吐露一些,不,是不吐露足夠多關于唐家、丁家乃至其他在私鹽營生上合作豪強家族的秘密,很難讓朝廷,或者說馮鏗滿意。
甄家,或者說四大家,木秀于林,早就被盯住了,所以朝廷自認為已經掌握足夠,不需要再花多少力氣,而對于唐、丁乃至其他一些豪強家族,朝廷就未必能了解如甄家這種深耕江南數十年家族那么深了,尤其是甄家還和這些家族是合作關系。
低垂下眼瞼略作思考,甄寶琛仰起頭,朱唇輕啟:「好,希望馮大人記住您的承諾,先說唐家,唐家和金山衛所關系緊密,大人怕是知曉,另外唐家以前和倭寇有瓜葛,估計刑部那邊也知曉一些,但我們所了解的,唐家這么些年其實一直還和倭寇有往來,只是這一股倭寇行蹤詭秘,飄忽不定,水師都未必能掌握,…」
馮紫英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倭寇這二十年基本上算是消停下來了,這是隨著德川幕府在日本控制權加強之后的大勢所趨,但并不代表所有倭寇就自動消失了。
沿海始終還是有幾股驍悍桀驁且行蹤詭秘的倭寇,號稱七大寇,南四北二中一。
南四是指在金山衛以南的閩浙粵三地橫行著四股倭寇海寇,北邊長江口廖角嘴以北則有兩股,而中一則是指從廖角嘴到金山衛之間的一直要到南京這一線的江面以及包括陳錢山、大衢山、灘滸山、東霍山、岱山在內也就是后世稱之為嵊泗列島和舟山群島這一大片海域的一股倭寇海盜。
登菜水師也曾經追剿過北邊兩支倭寇,但是這些倭寇規模不大,而且在沿海均有沿線暗樁,一旦水師有動作,他們便立即隱匿或者遠遁,很難抓到。
有時候沈有容他們都拿不準究竟是倭寇還是本土海盜,或者就純粹是打著倭寇旗號的本土海盜,但這幫人也和日本那邊都有聯系,甚至有時候也敢去朝鮮那邊搶掠。
「唐家與金山衛所和中一這一股倭寇都有勾結?」馮紫英眉峰緊縮。
「應該是如此,松江沿海不少商船被洗劫,應該都和這一股海盜有關,但是他們究竟是不是倭寇,不清楚,但里邊應該有日本人,可據家父所知,頭領應該還是我們漢人,
……」甄寶琛頓了一頓,才又道:「據家父所知,這股海盜倭寇在海上洗劫所得一部分通過唐家在京師城中的一家當鋪和一家首飾鋪進行銷贓,還有一部分大宗貨物是通過揚州轉手出去,……「
如果說前面講的情形很重要,但么這后邊所說的內容就非常關鍵了。
要拿下唐家,必定會面臨陸、董兩家乃至整個松江士人的強烈反對,這股力量不小。
如果沒有足夠充分的證據,很難把唐家打倒,更別說連根拔起了。
太和銀莊中唐家股份不小,不少人也眼熱,但眼熱歸眼熱,你掀不翻唐家,一切都是空談。
「京師城中的當鋪和首飾行?」馮紫英很敏銳。
他在順天府可是當過府丞的,有名有姓排得上字號的當鋪和首飾行他都約摸知曉,當然一般的肯定不知道。
甄寶琛有些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才澀聲道:「大時雍坊的魁斗記,還有就是阜財坊的天順珍寶坊。」
馮紫英都要倒吸一口涼氣了。
魁斗記可不簡單,京城八大當之一,雖然在八大當中排名居于末尾,但是京師城中當鋪何止百家?能排進前八,你可以想象其規模。
天順珍寶坊就更駭人了,那是就在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門口的白帽胡同口子上,也是京中相當有名的首飾古玩行。
三層樓,一樓是首飾行,二樓是古玩行,三樓是大客戶或者說VIP定制談生意的所在,在京中的規模 可以說坐四望三,連沈薛林她們幾個都去選購過首飾,像尋常人家根本是連門都不敢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