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舒心順意?甄寶琛接過這枚玉木梳,心中卻是一陣迷惘,今日之后,還能有舒心順意的日子么?
看著喜笑顏開的寶玉,甄寶琛心中也是一震。
也許像寶玉這樣無憂無慮,從不操心家中事務的性子才是最好的,可以盡情享受生活,可是一旦給他這份生活的環境被打破,甄家再不復有昔日的輝煌,他又該怎么辦?
沿街乞討,還是淪為伶人?
不,不,想到寶玉蜷縮于金陵城墻角街頭,在冬日寒風下瑟瑟發抖,又或者在秦淮河的畫舫上唱著小曲,為達官貴人邀寵獻媚的情形,甄寶琛就不敢再往下想。
她不能接受這種事情的發生,雖然它可能即將發生。她必須要做一些什么。
寶玉是很好打發的說了一會子話,甄寶琛吩咐他去在為自己過生準備一頓盛宴,寶玉便高高興興地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甄寶琛和甄寶毓姐妹倆。甄寶琛把門掩上甄寶毓也低頭不語。「寶毓,二叔還沒回來?」
「還沒。「甄寶毓抬起頭,「沒那么快,也許還要幾日,事情也許不會那么順,人家未必愿意...
「不是未必愿意,多半是絕對不愿意。」甄寶琛深吸一口氣,「父親去找賈敬討要主意去了,但是結果如何,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恐怕我們不能再這么等下去,我們要做點兒什么,如果我們不做,可能就永無機會再做了。」
甄寶毓忍不住雙臂夾緊,雙手合十,撐在額際,長吸一口氣,「大姐,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說小妹知道輕重。」
甄寶琛微微仰頭,「不是你做,而是我們一起去做,但是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
「哦?」甄寶毓挑眉訝然。
「我聯系了李家,請李家那邊人幫我聯系李琦,今日見一面。」甄寶琛語氣淡然,宛如說一件不經意的事情。
甄寶毓駭然,「大姐?!」
「這也許是我們唯一能做的。」甄寶琛此時反而十分冷靜了,「甄家如果倒下,你我下場如何?或許那一日父親說的沒錯,教坊司可能就是我們唯一的去處,又或者在去教坊司之前被哪位達官貴人看上,搶下下手,也就是淪為這些人的玩物,一旦年老色衰,就只能淪落青樓或者街頭。」
「所以大姐你想要效仿李家?」甄寶毓也慢慢定下心來,「可是賈化不是沒有給大伯任何回應么?要想效仿李玟李琦,總不可能我們自己主動找上門去吧?那馮宅門上除了軍隊士卒,還有各種護衛和公人,等閑人根本連靠近都不能,你我弱質女流,而且這種身份,門上的人其會讓你我入內?」
這個時候已經無暇關心顏面問題,堂堂甄氏三璧,主動上門自薦枕席似乎都還不能,這聽起來簡直是一個滑稽笑話,但是卻如此真實。
「所以我才會聯系李琦,她和李玟現在就住在馮宅里,我想見見她,打聽一下情況。「甄寶琛目光幽邃,「李玟李琦和你我都算是有些交情,只是往來不多而已,我不找李玟,那丫頭太過精明理智,未必肯幫我們,李琦要感性一些,而且也更用同情心。」
沒想到甄寶琛連這一點都預計了進去,甄寶毓知道甄寶琛是下了決心了,她也默默點頭:「大姐決定就好,小妹聽從大姐的安排。」
「寶毓,此番甄家大難臨頭,無論我們如何努力,也未必能挺得過去,我們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甄寶琛深知自己這個堂妹雖然有些意識,但是未必真正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如果事到臨頭卻又亂了陣腳,那才更糟糕,所以她要提前和她說清楚。
「大姐,我們甄家就真的到了那一步么?」甄寶毓心中一顫,雖然有準備,但是還是從內心里不愿接受。
「寶毓,看看 原來所謂的老四大家吧。「甄寶琛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角,目光里多了幾分怔忡和迷惘。
「賈史王薛,王家直接被查抄,若非王子騰主動請降,只怕王家就徹底湮滅了,史家情況差不多都是淪為罪囚,等待大赦茍延殘喘。賈家原本是最風光的,賈元春甚至還是貴妃呢,不也一樣打落塵埃,靠著馮家庇護生活?反倒是居于末位的薛家,實際上大家都知道薛家早就被四大家除名了,根本夠不上那個位置,一介沒落皇商罷了,但是現在避開了這一波劫難,反而是過得最滋潤的,誰讓她們家女兒都嫁給了馮家呢?」
甄寶毓咬著嘴唇:「大姐你說我們甄家也會變成和賈家王家這些一樣?」
「哼,甚至可能更悲慘。」甄寶琛甩了甩頭,要把一些無妄的心思丟開,「賈家起碼人家沒有誰和他們劃清界限吧?附逆也不過就是附從逆黨,而逆黨現在不提了,他們也就沒太大問題了,大赦一來,那就算是過關了,王家人家甚至因為王子騰的主動上繳軍權而獲得了朝廷的認可,居然還列入了五軍都督府中養老,史家史鼐史鼎兩兄弟雖然還屬于罪囚,但只要大赦,一樣可以得以解脫,可我們甄家呢?」
「懷璧其罪?「甄寶毓一樣十分聰穎立即就品出味來,「或許是我們甄家這么些年來太過招搖,已經成為眾矢之的?」
甄寶琛嘆了一口氣,「新四大家這個名頭戴上我們這幾家頭上時,就意味著我們需要承擔起更大的壓力,而我們甄家就恰恰忽略了這一點,還以為沉湎于這個虛名,而忘了要扛起這個名頭,沒有足夠的底蘊是要出事兒的。」
甄寶毓還是有些不太明白,「我爹當過南京禮部尚書,大伯當過南京刑部尚書,三叔當了金華府知府,難道還不夠底蘊?」
甄寶琛看了甄寶毓一眼,「父親這個刑部尚書是南北對峙之后酬賞的,要我說更像是一個燙手山芋,二叔那個南京禮部尚書也差不多,只有三叔那個金華知府勉強算是,但三叔不該留在江南,而應該去北地任職,甚至該主動向葉方那幾位投效,.....」
甄寶琛的話讓甄寶毓明白過來,這是戰亂期間大家族的慣用手段,各自分投一方,無論哪邊最終獲勝,也不至于被一網打盡,總有一支可以出頭幫忙斡旋的,結果都不會太差。
但現在甄家就犯下了這個大錯。
「你說周、胡、陶幾家那也罷了,他們根本就是豪強商人,家中沒有讀書人,而且也沒有像樣的做官子弟,我們甄家不一樣,父親、二叔、三叔原本都是可以有選擇的,可是卻.......」甄寶琛再度嘆息,「再加上寶玉和幾位堂兄堂弟都.....
甄家情況除了甄寶玉這個男嗣是嫡出外,甄應譽和甄應輝都沒有嫡出子,只有庶出子,反倒是甄氏三璧都是嫡出女,所以這也是一大遺憾,而恰恰甄寶玉又不是一個讀書的料子。
「算了,等到父親從賈敬那邊回來再說吧。」甄寶琛盯著甄寶毓:「寶毓,不管父親那邊結果如何,我和你恐怕都不得不扛起這份擔子,我知道你素來機敏聰慧,姐姐經歷了這一波事情也是感觸良多,現在甄家已經處于這種狀態下,我們作為甄家兒女命運也許早就注定,只能這么去搏一把了,但愿能夠為甄家爭取到一個不至于最糟糕的結果。」
「大姐,最糟糕的結果會是什么樣?」甄寶毓追問。
甄寶琛搖搖頭,面色黯然,沒有回答,甄寶毓貝齒幾乎要把嘴唇咬破,臉色若雪。
就在甄氏姐妹慨嘆人生際遇無常的時候,甄應嘉終于見到了閉門不出的賈敬。
「賈子敬,你龜縮在這里欲待如何?」甄應嘉氣咻淋地怒目相視:「我上門三次你都不愿意見我,這一次若非我不走,你是不是還是不見我?」「見又如何,不見又如何?有意 義么?」賈敬面色暗黃,但是眉目間倒是還算疏朗,「應嘉,若是我是你,根本不會來這里,.....
「那我該去哪里?」甄應嘉心中一抖。
「把所有家產清單直接送到馮鏗府上,請他派人接收,一分不留,三姑娘還沒有許人吧?趁著朝廷尚未正式將你們甄家列罪,你們尚不是干犯,先把甄三姑娘許給馮紫英為妾!」賈敬斬釘截鐵:「你做得到么?若是馬上如此,甄家一大家子人起碼還能保全下來,若是晚一步,那甄家就只有人財俱亡的結果了。」
甄應嘉目瞪口呆,良久才惡狠狠地道:「賈子敬,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危言聳聽嚇唬我?」
「嚇唬你?我用得著嚇唬你?你自己跑上門來,還是我邀請你登門來的?「賈敬冷笑,「我嚇沒嚇唬你,你自己心里最明白不過,否則你也不會來找我,拿下你們甄家,也許周家、胡家和陶家就會如摧枯拉朽一般,或許朝廷根本就不希望你們像我說的那樣,因為對朝廷來說,那樣震懾的效果會更好,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