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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要未雨綢繆嘛。」馮紫英擺擺手,「義忠親王不蠢,湯賓尹和繆昌期這些人豈會不替他出謀劃策?但葉相他們又豈會不明白這些道道兒?不過話說回來,湯謬等人畢竟是士人,一旦真的要融入進來,宛君你覺得他們是要繼續忠于義忠親王代表的皇權呢,還是背叛進而捍衛士人代表的相權呢?」
馮紫英的問話讓沈宜修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緩緩道:「相公這個問題問得太犀利太深刻了,妾身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或者無法斷言,但妾身還是覺得恐怕后者可能性更大吧,畢竟要徹底脫離士人身份太難了,當然也不排除個別人為了自己利益而與皇帝合作,」
馮紫英欣賞地看了妻子一眼,點了點頭:「宛君言之有理,至于說為了利益而與什么人合作,那太正常了,就算是葉相他們一樣有時候可以和皇帝合作嘛,那不奇怪,關鍵在于大勢和常態是什么狀況。」
沈宜修也點頭,「不過如相公所言,現在南京方面處于弱勢,恐怕內閣那邊提出的條件會更強勢,更有利于內閣吧?」
「理論上如此,不過宛君好像忘了還有武人這個變數明。」馮紫英悠悠地道:「陳繼先,牛繼宗,王子騰,甚至包括家父,是不是算變數呢?」
沈宜修微微色變,低頭沉思。
馮紫英知道自己的話又讓賢妻擔心了,走過去,攬住沈宜修香肩,「不必太擔心既然為夫都想到了,肯定也有對策,馮家么,就有這么特殊,我是文臣,家父卻又是武將,這中間的取舍,固然難選但未必就不能求個平衡嘛。」
沈宜修輕輕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把臉貼在丈夫肩頭,「相公明白就好,你不只是你一人,還有妾身、桐娘和其他姐妹們一大家子,萬事也需要考慮更周全。」
沈宜修也看到了馮家鼎盛背后存在的隱憂。
丈夫是文臣士人中青年一代的領軍者,但是公公卻又是武人中的實力派代表。從丈夫角度來說,肯定是要堅定不移走首輔路。
但從公公,或者說從馮家的角度來說,維系馮家在軍中的地位,確保馮家子弟日后能繼承馮氏一族在軍中的影響力也不可或缺。
這兩者可就有些矛盾了。
丈夫固然科舉成名,絕才驚艷,在文臣路上一帆風順,但是他的子嗣們呢?誰能保證兒孫個個都能讀書成材,繼續在文臣路上光宗耀祖?
但是走武人路就要相對容易許多。
在軍中,武勛家族影響力要想沿襲延續下來就要容易得多,這也是最讓人難以割舍的。
當初馮唐打的主意也是馮紫英一旦讀書不成就立即跟隨自己去軍中歷練磨礪,然后逐漸繼承馮家在軍中的人脈和影響力,以便于日后能接班,成為一個軍二代。
不過誰曾想馮紫英能讀書這么厲害,甚至在文臣路上還超越了馮唐自家。
妻子很聰慧,也看到了里邊的矛盾沖突,馮紫英當然明白,但現在要考慮這些還為時過早,無論是老爹還是自己,要談到矛盾沖突那一步,都還沒達到那個階段。
「放心吧,車到山前自有路,為夫明白,現在宛君還是優先考慮抓緊時間替為夫生一個子嗣才是大事兒。」馮紫英愛憐地親吻了一下妻子的耳垂肉,「今晚宛君要好好侍奉為夫,為夫要大殺四方,撻伐無度,.....」
被自己丈夫的輕薄言語弄得情潮泛濫,紅暈滿頰,沈宜修嬌媚無比地瞥了丈夫一眼,卻只是挽住丈夫的胳膊,身子貼得更緊,馮紫英自然是心領神會,這是妻子接受了「邀請」和「挑戰」。
「相公,若是能解決賈家附逆一案,那四丫頭也可以早一些嫁入咱們府里了。」沈宜修輕聲漫語,「咱們長房還是單薄了一些,晴雯和云裳兩個丫頭也不爭氣,
「賈家那邊的事情急是急不來的,還得要等到和南京那邊談判結束,才能統一有個處理方式,宛君也無需著急,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要你努力才行,·」馮紫英輕輕拍了拍沈宜修的小腹,「桐娘也該有個弟弟了。」
「那像鴛鴦、平兒和金釧兒她們,相公是怎么打算的?似乎三房里邊都對她們仨的身份有些說不出來的看法,覺得她們好像不倫不類,不知道她們仨自己有沒有這個感覺,·」
沈宜修終于問了一個關鍵問題,這個問題可能寶釵和黛玉都有疑問,不過礙于情面,卻都不好正面詢問,倒是沈宜修來問起,反而最合適。
馮紫英也知道這個問題始終繞不過去。
馮家名義上是一府,看起來也都是系于自己一身,但是從宗族角度來說,那卻是不折不扣的三房,兼祧意味著是三房并立,各不相干,日后子嗣也是各家承續各家香火。
那這三房的家產日后也會分清楚,當然在當下連老爹都還在,自己都還正值壯年,這些都不存在,但當自己百年之后,肯定就會分列清楚了。
「宛君這個問題怕是幫很多人問出來的吧,我估摸著連鴛鴦、平兒和金釧兒她們自己也都是惴惴不安,覺得不踏實,原來我說她們就跟著我,似乎子然獨立,但現在看來有些矛盾,那宛君你有什么好主意?」馮紫英漫聲問道。
沈宜修搖了搖頭,「妾身也沒想過這該是相公自己拿主意才是。」
馮紫英仰起頭想了想,卻沒有說話,只是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這是五軍都督府里邊賦閑的武將?」看著這厚厚一疊名冊和檔案,馮紫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有多少?」
「呵呵,大人可能想不到吧,從元熙三十年開始之后陸續從各邊鎮、都司以及衛所進入五軍都督府的,林林總總不下八十余人,除開一些年齡偏大身體不好的,還有一些明顯治軍能力偏弱不合適的,現在符合條件的大概也還有三十余人,....」
汪文言一邊介紹一邊隨口道:「這還沒有算現在還在邊鎮和地方都司有意進京來謀這些職位的,可以說這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無數人都伸長脖子看著這一場大調整呢。」
馮紫英簡略地翻了翻便合上名冊和檔案,「這些人的來歷、履歷和淵源,文言,你都仔細篩查過吧?」
「嗯,篩查過,也都分門別類列出來了,因為考慮到大人您提出來的暫時不設界限,所以囊括范圍比較大,主要還是以能力、威望和人脈來作為參考,當然,在最后一欄里我也注明了其態度傾向,這可能會是最后選擇的關鍵。」
對汪文言如此理解自己的心意,馮紫英也很滿意。
選將是大事,立場最為關鍵,但其他幾個要素也不能或缺,每個職位都需要列出幾個人選備選,優中選優。
另外,即便是現在的京營三大營和上三親軍再任的官員也并不是就都要排除在外了,甚至獲得提拔重用也不是不可能,一切根據需要來決定。
「文言,苗壯、廖駿雄和杜可立,這三人你了解么?」馮紫英終于步入正題,「你該知道他們仨的去留最為關鍵。」「大人,您去遼東之前提過朝廷可能要對京中兵權進行收攬時我就開始著手了,當然對這三人的情報進行收集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從您帶著我們進京時,這項工作一直在做,您擔任順天府丞時,我們獲得資源更多,工作做得更細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對這三人,我們了解的情況,并不比龍禁尉遜色多少,或許是各有側重吧。」
聽得汪文言這般篤定,馮紫英心里更踏實,這三人肯定要動,但是如何動才能讓各方滿意,同時還得要這些人老老實實地地服從,不鬧出什么幺蛾子來,這才是最 考較人本事和手段的。
汪文言話語里無疑是有這三個家伙的一些隱秘隱私的,這聽起來不太光明,但是這些黑暗中的東西往往卻是最克實最有效的。
就像自己也一樣,敢說龍禁尉就不知道和王熙鳳的私情甚至還有私生子?不知道自己在陜西睡了北靜郡王水家的女人?
至于說王熙鳳是在自己支持下經營水泥營生,那對龍禁尉甚至朝廷來說,恐怕就更不是秘密了。
或許也就是自己和元春、郭沁筠的私情尚未被發覺罷了,但是只要就這樣持續下去,被龍禁尉覺察也是遲早的事情,這一點馮紫英心里明白。
不過龍禁尉覺察也得要看情況,也得要對人,尤其是現在,群龍無首的情形下,內閣的權勢日益膨脹,對于作為青年文臣翹楚的自己,龍禁尉也一樣要考慮他們自身的利益。
尤其是當他們這個小群體的利益不再和皇帝那么連為一體的情形下,他們還愿意不愿意為某些「無關緊要」的「小節之事」來撕破臉,恐怕就要好生斟酌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