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一行即將到來也不過是讓馮紫英稍微分了一分心而已,既然有處理對策,馮紫英不必花太多精神。當下更為重要的是土豆的收獲季節即將到來。
從馮紫英到陜北,最重要的一樁事兒就是要推廣土豆。
在他看來這是解決天時不好土地貧瘠山地居多的陜北地區最現實的問題,不求能達到后世那等讓人瞠目結舌的產量,哪怕三成甚至兩成的產量,單單是不怎么擇地這一優勢,就足以讓很多人活下來,而不至于變為饑民和流民了。
他毫無保留地告訴所選擇的幾個州縣的州縣官們,對土豆乃至番薯、玉米種植培育的推廣將成為日后考核地方官員治事能力的一個最重要標準,甚至要勝過治安、教化,僅次于賦稅,他還不敢把這樁事兒凌駕于賦稅之上。
從七月份開始,延安府那邊幾個州縣就陸續開始種植土豆了,隨著從天津那邊運送過來的土豆種豆開始分發下去,從幾百畝到上千畝不等的地區都開始進行種植,很多種植粟和小麥不太適合的地區都種植了一些土豆。
但這畢竟是一個新生事物,誰都不知道這玩意兒種下去究竟能長出多少,而且這味道始終也還沒法大家一下子就覺得和粟米面粉味道一樣可口了,所以很多人都抱著嚴重的懷疑態度和猜忌眼光,只是迫于官府的強勢推動,沒有誰敢來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反對,左右不過是幾百畝山地而已,現在這等情形,到處枯敗干旱一片,試一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過馮紫英也知道這是一個習慣過程問題,當忍饑挨餓和熱騰騰土豆擺在一起時,傻子都知道如何選擇。
馮紫英甚至放下了看上去更為緊要的軍務,直奔米脂,相對于更為偏遠的神木、府谷,這里更為適中,馮紫英要在這里看一看土豆收獲的狀況。
重新回到米脂,馮紫英能感受到來自米脂縣官民對自己的態度發生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自己只是依靠在軍事上打開的一些局面讓夏之令、潘汝楨、許俊陽和吳德貴這些人多了幾分尊重和敬畏,那么到現在,這些人就已經完完全全地依附在自己的身邊了。
察院御史對西安四衛的清查,甚至波及到了西安府衙,固原軍進入西安城,迫使西安四衛進行大規模的清理整肅,按察使司的主動配合,布政使司那邊的頹勢,都被這些地頭蛇們看在眼里,也讓他們意識到抱穩馮紫英的大腿才是最聰明的做法,更何況馮紫英也是從延安府這么打出去的,這樣一個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機會,憑什么不抓住許俊陽一早就覺察到了馮紫英對土豆種植這樁事兒的看重,雖然對馮紫英提到的土豆畝產可能達到十五石以上持懷疑態度 畢竟現在像陜北這邊以種植粟米和小麥為主,夏麥秋粟兩季合起來也不過就是兩石左右,這土豆縱然再是不凡,給它翻一倍,不,翻兩番吧,一季也就是四石,相當于現代六百斤,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兒了,關鍵是這土豆比起需要大量灌溉的粟米和小麥來說太不擇地了。
而按照巡撫大人說法,這玩意兒一年還能種兩季,那意味著一畝能產三十石,那能養活多少人這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
這在到處都是餓砰的陜北,簡直就是比種金子還厲害的營生啊。
許俊陽看過,這土豆縱然不比粟米和小麥那般耐餓,但是兩倍的土豆差不多也能頂得上一份小麥或者粟米了,再不濟,三份土豆頂得上一份粟米和小麥,那也太劃算不過了。
站在田間地頭上,馮紫英看著忙碌的農人,潘汝楨和許俊陽都陪在一旁。
「這算是開收第一遭,鎮璞,俊陽,你們估算一下,這一畝能能產多少石不對應該是多少斤才對,土豆這玩意兒不合適用石來計算。」馮紫英背負雙手笑著道。
這大周沿襲明制,這度量衡也有復雜,糧食用石來計算,但是像玉米曬干之后可以用石、斗、升來計算,小麥粟米稻米都是如此,但土豆和番薯顯然就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計算了,如果科學一些的話,應該考慮用市斤來計算,沿襲明制,一市斤也就是現代一斤二兩左右 而像米麥這類糧食則一般是一石在一百二十斤明斤,也就是一百四十斤現代市斤左右,可對于土豆來說,恐怕就不能這么計算。
「大人,這就要看秤下來之后的結果了,說實話,我們心里都沒數,畢竟也是第一次種,那些個徐大人派來的幫忙指導的人都信誓旦旦說肯定要超過兩千斤,呃,如果用石來計算就是十八石,我們都不敢相信。」
許俊陽看了一眼潘汝楨,又道:「綏德、府谷和神木也都種了,還有膚施也有,比我們略晚一些,估計也就是差個十天左右這樣平均一下,最后就知道產量大概在多少了。」
「看樣子你們心里都沒底兒啊,而且對徐大人苦心培育出來的東西還不太信任啊,我倒是信心百倍。」馮紫英仰著頭哈哈一笑,「要不我們打個賭,若是超過了兩千斤,那么你們二位可要好好請客一頓,若是沒超過兩千斤,那我也一樣請你們二位。」
潘汝楨和許俊陽也都笑著應了,這是拉近和上司關系的好機會,他們當然樂見其成。
收割方式很粗獷,就是翻挖,同時也要預留種苗,不過有徐光啟派來的人員幫著指點,一千人也都是十分感興趣,想要看看一畝地下來究竟能有多少。
等到天色眼見得慢慢要黑下來了,作為試驗田的這三十畝地的土豆都被收了起來,粗略稱重了一下,超過六萬五千斤,即便是算上洗了之后可能還沾有泥土和一些沒晾干的水,那么怎么也不會低于六萬四千斤,平均下來,畝產在二千一百斤以上。
馮紫英大略記得后世土豆一般畝產都是三四千斤以上,甚至有八千到一萬斤的高產情形,就算是三四千斤折成明斤也就是二千五百斤到三千五百斤以上,后世的一畝是六百六十七平方米一畝,而大周一畝沿襲明制,略小一些,所以這二千一百斤每畝的產量已經算是不錯了,畢竟這是第一遭,當然這也和選擇了良好的土地加上十分費心的侍弄有很大關系。
真要大規模推廣開來,能有一千五百斤就算不錯了,但兩季算下來那也是三千斤以上,和以種植粟麥相比不過五百余斤且還要擇地的情形相比,那真的是相差太大了。
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產量讓潘汝楨和許俊陽都不敢相信,他們甚至還親自去察看了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要刻意討好上官來作假,但這一片只有三十畝種植了土豆,要從外地運來土豆也不可能,而過了秤的土豆也擺在那里,實打實的,沒有水分,這才讓潘汝楨和許俊陽接受了這個現實。
要知道他們二人其實內心也都盤算過,既然是徐光啟和馮紫英都這么看重這玩意兒,而且又是從西夷弄進來的,沒準兒這玩意兒可能還真的能豐產,但再豐產也不能離譜啊,八百斤應該就是極限了,那已經會改變一個地方農業生產結構了,尤其是像陜北這種苦于土地貧瘠山地崎嶇灌溉不佳的地方,填飽肚子就是最大的政績,可這玩意兒要真的推廣開來而且不減產的話,那真的能陜北三府人不再挨餓成為現實了。
當然這也是理想化的一種狀態,除非朝廷不收賦稅,不發勞役,但無論如何這玩意兒都足以改變陜北這些窮苦百姓的命運 在米脂已經選了四處,分別選了易灌溉的好地,條件一般的谷地,條件較差的坡地,條件最差的山地來作為試點,馮紫英又帶著一干人實地分別檢查了這四塊試驗田的情形。
最好的土地畝產達到了二千二百斤左右,谷地也就是馮紫英他們最先看這一塊,畝產二千 一百斤,坡地產量銳減為一千六百斤左右,而山地就直接滑落到了一千二百斤最有,這可能也和侍弄的人手有一定關系,但無論如何這個實驗結果都已經超出了最好的想象。
總計三百三十畝地,出土豆接近五十萬斤,按照許俊陽的說法,每人十個土豆,大概就是兩斤左右,已經足以讓一個壯丁不勞作的情形下熬過一天了。
這意味著這五十萬斤土豆可以讓八千流民忍一忍的話熬過一個月,這幾乎就是一個奇跡,僅僅是三百三十畝地就能讓八千流民穩住一個月時間,如果三千三百畝,甚至三萬三千畝,豈不是可以讓幾萬流民頂過一年,這還沒有算能種兩季這一茬兒呢。
這可就是不是理論算法了,而是實打實能變成現實的結果,就算是馮紫英也提到種子可能第二季用就有退化,產量會下滑,但是就算每一輪種植按照上一輪九成甚至八成的水平來計算,那也已經是神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