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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二節 誨人不倦,毀人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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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這元春的心思的確很敏銳細膩,一下子就能猜測出自己的心思想法,馮紫英內心不無愁苦地想著可你元春難道就愿意如一棵枯樹野草般在宮中慢慢枯菱老去你不也盼著哪怕是曇花一現,起碼也能在宮中揚眉吐氣一番么現實的狀況就是如此,你賈元春沒兒子,你封貴妃的時候永隆帝就已經戒絕女色,不僅僅是你賈元春,包括和你一起封妃的吳、周、鄭幾位貴妃不都是心知肚明,就是來做一個擺設點綴,或者說看著伱們娘家還有點兒可用之處么你從進宮到封妃,都是你們賈家一手操辦,怎么現在走到這一步,卻好像成了我的不是,是我造成這一切的感覺呢  女人憤怒的時候最好不要去試圖和她辯駁,那只會自取其辱,馮紫英明白這一個道理,尤其是元春還是這樣一個打不能打,罵不能罵,只能看著的燙手山子,馮紫英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做出的決定是否明智了,

  早知道有這樣的麻煩,自己就懶得操這個心了,裘世安那邊的渠道固然重要,但是自己要想從宮中另尋門道,也不是做不到。

鄭貴妃那邊因為夜殺案搭上的線不是不能用,只要自己稍微暗示一下,鄭家那達只怕還不屁顛屁顛跑來主動交好  還有郭沁筠不是也通過周培盛周德海叔侄來拉攏交好自己么一樣可以在其中派上用場,只不過稍微麻煩一些罷了,

  本想廢物利用,把元春用起來,現在看來卻似乎招惹了一個不好收拾的刺猬,

  "怎么不說話了,伶牙俐齒,舌戰群儒的小馬修撰啞巴了”元春豐腴的雙頰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潮紅,目光灼灼,幾乎要熔化一切,朱唇輕綻,貝齒如玉,“還是覺得被我說中了心事,心中有愧,難以回答了"

  還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馮紫英郁悶地佇立著,目光平視,既不回避對方,但是臉上也沒有太多的神色變化。

  沒錯,自己的確有一些小心思,但是這也是符合你賈元春一直以來的想法啊。

你不是想要摻和到宮中之事去么抱琴不是來替你喊冤叫居,說你在宮中如何如何備受欺凌委居無比,想要不蒸饅頭爭口氣么蘇菱瑤給你一個暗示,你就屁顛屁顛跑去了搖旗吶喊了,結果被棄之如敝履,現在自己給你這個機會,給表世安打了招呼,暗示你是我的人,讓你可以在宮中悄悄發揮作用了,怎么你還不樂意了,還覺得受委屈了,怎么就委屈你了馮紫英當然明白賈元春的邪火從哪里來,不就是覺得自己好像徹底放下了那一抹曖昧,要真正從利益驅使的角度來看待雙方關系了么這難道又有什么不對呃,也許是有點兒不是滋味,可你賈元春是宮中人,我似乎好像還沒有膽大包天到可以在宮中為所欲為,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吧  那可真的是在玩火了,可人人都知道玩火危險,但玩火的滋味卻吸引著無數人飛蛾撲火,自己呢,…

  馮紫英想明白了這一點,心中噗噗猛跳,忍不住環顧了一下四周,還好,安靜如故,沒誰敢來偷窺偷聽。

  元春也注意到了馮紫英的小動作,輕蔑地警了對方一眼:“怎么,害怕了,后悔了,膽大妄為無所不敢的馮府丞,哦,下一步也許就是馮巡撫了,也有怕的事兒不是你安排在這崇玄觀的么誰敢來捋你的虎須"

元春潑辣的一面終于展現出來了,馮紫英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往只見識了她雍容端莊而不乏凌厲的一面,但今日凌厲到了極致,就變得有些潑辣驍悍了,嗯,有點兒顛畏觀感,怎么和王熙鳳都有點兒相若了呢,更像是《紅樓夢》書中那個探春的加強版"大姑娘,您是不是有點兒咄咄逼人了”馬紫英搓著臉,苦笑著道:"不至于如此吧,我可沒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兒,嗯,準確的說,我不也是考慮了您的心意么怎么我感覺大姑娘您卻意難平了呢如果真的不合您的意,那就當我的提議沒有過,一切如故,好么  “一切如故你是要讓我繼續過那種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生活么”元春踏前一步,和馮紫英只相距不到兩步,氣息咻咻:“被人徹底無視,被人登門欺凌,被人理意污蔑,卻只能螻縮在鳳藻宮中瑟瑟發抖"

馮紫英啼笑皆非,又來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么做自己不是永隆帝,沒辦法讓你生個兒子,然后讓你能和許君如、蘇姜理她們去爭鋒,親何深吸了一口氣,馮紫英其實也明白賈元春的意思,她固然不愿意過那種被人無視和欺凌的生活,但是在感情上卻又接受不了自己將她視為一種利益合作的伙伴,或者說不是伙伴,而是一種處于嚴重不對等局面的合作者,自己是居高臨下的主動者,而她是被動而無可奈何的接受者  準確的說,賈元春是接受不了自己和她身份的倒轉,尤其是在原來自己和她之間還有點兒小曖昧的情況下,

她愿來對自己是有著心理優勢的,甚至可以頤指氣使的,但隨著她在宮中的失勢,因為賈家的諸人的緣故,不得不有求于自己,所以地位開始拉平,再后來伴隨著永降帝對她們幾位新晉貴妃的疏遠冷淡,她更是倍感失落,一直到最后永降帝遇刺昏迷,賈家徹底覆滅,導致整個局面徹底逆轉,她淪落成為了宮中的“賤民”,這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地步,使得她的心態終于被壓垮而崩漬了只是這種心態的崩潰如何來修復自己給了她這樣一個機會,她卻覺得自己是旅舍給她的,雙方地位不平等,她可像是受制于自己,呃,不是像是,而是的確就是受制于自己,聽從自己的安排。按照自己的意圖,為自己的利益服務了,當然她也能從中恢復她所看重的在宮中的地位和尊嚴這不矛盾,唯一可能就是她的心理有些不平衡而已"大姑娘,那您告訴我,怎么做"馮紫英穩了穩心神,攤了攤手,無奈地問道"我覺得我的提議應該是符合抱琴和我說的你的意質,您在宮中的情形就是這樣  周吳鄭幾位貴妃的情形我相信和您也相若,宮中現在的風起云涌是許蘇梅郭她們幾位的紛爭,你們實際上并不具備參與的資格,想要參與其中者,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已,裘世安也好,夏重忠也好,還有想要回歸的戴權也好,想要上位的周培盛也好都是如此,都想在未來的皇位爭奪中占據先機,從龍之功嘛,可以理解,…"

  賈元春急劇起伏的胸脯終于慢慢平復下來,目光晶亮,“這么說你也對從龍之功感興趣,所以才想要讓我去…"

“這個怎么說呢"馮紫英背負雙手,轉了一圈,一邊思忖一邊道:“可能我的相法和你的猜想有些不同,或者說你不太了解我,或者說我們文臣的一些定價和看法賈元春聽得有些發懵,不太明白怎么又和文臣扯上什么定位了,一雙丹鳳妙目看著馮紫英“大姑娘,文臣和武勛是不一樣的,武勛是有賴于對皇帝本人的忠誠來博得皇帝的信任,這是維系武助地位和權勢的根基,但是文臣不是,不是說文臣不忠干阜帝,而應該說文臣更忠于朝廷,當然也包括代表朝廷的皇帝這個位置,也就是說,文臣非  效忠于皇帝這個人,而是皇帝所代表的的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可不是妄言而是維系朝廷體制的原則。”馮紫英悠悠地道:"所以宮中諸王,誰登大寶,對于文臣,對于我來說,意義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重大,相反,對于諸王來說,對于他們的母妃來說,他們更需要得到文臣的代表,也就是內閣諸公和七部堂官的支持,這樣他們才有更大希望坐上天子之位。"

  馮紫英的這番話讓賈元春目瞪口呆,一時間整個原來的觀念都被徹底顛覆了,甚至無法再思考問題了。

這話聽起來簡直是大逆不道,但是為什么對方卻說得這般理直氣壯,而且細細一分析,好像不無道理,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句話是士人經常提起的,但這內里的深意元春卻從未認真領會討,現在才明白,原來這就是十人們的底氣,即便是皇帝,如果沒  有了士人的支持,一樣是寶座不穩,尤其是像現在皇帝昏迷不醒,諸王爭位的情況下,文臣們的分量就更重了,難怪馮紫英敢這般托大。

  "當然,并不是說我就對誰坐上大寶之位就毫無興趣了,或者說皇帝就對我們士人文臣毫無影響了,我們士人文臣立身立德立言的根本就是講求忠孝禮儀,忠君更是首當其沖,所以這對我們士人文臣同樣是一種約束,這就形成了相互制約,形成一種契約機制,…"

  馮紫英微笑著解釋道:“我說的,大姑娘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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