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些明起公的理解了,這順天府的活兒不好干,干多了,總會有人說風涼話,而且難免有疏漏,也會招來批評,不干或者干少了,出了事兒那我們又得要扛著,一樣難過,所以我們只能自顧自地埋頭干自己的,他們愿意說,就由著他們去說,朝廷諸公心里有數就行。”
馮紫英臉色倒是很坦然,“我贊成您的一個觀點,現在朝廷一切就是圍繞一個核心事兒,就是盡快收復山東,只要收復山東,就能穩定人心,糧價也好,民變也好,草原上蠢蠢欲動的蒙古人和女真人也好,這些都不足為害,人心一下子就能安定下來,可要收復山東,北線軍隊整編是最緊迫的任務,…”
黃汝良前面還在緩緩點頭,聽到后邊兒的話,立即苦笑起來,“好了好了,紫英,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了,替稚繩(孫承宗)當說客還派到你頭上來了?我當然知道北線組建的緊迫,可組建整編就要錢銀物資和糧食,這都不是嘴一張就能變出來的,都得要四方籌措,戶部難道還不夠支持么?行了,你也別來暗示提醒了,這筆銀子,我會撥出三十萬給兵部,讓其專門用于北線軍隊整編,如何?”
“我替愷陽公(孫承宗)多謝明起公了,山東一戰現在關鍵已經不在家父的西北軍了,還在于愷陽公的北線軍隊能不能迅速整編好,能不能迅速南下,時間越拖,戰事難度會越大,另外陳繼先的態度也會出現變化,…”
馮紫英忍了一忍,還是把陳繼先的話題拋了出來。
這本來不該是黃汝良知曉的,雖然他是葉向高的嫡系心腹,葉向高作為首輔肯定清楚,但是作為戶部尚書,卻沒有必要知曉這些軍事機密,但孫承宗組建整編北線軍太慢了,戶部雖然給了支持,但遠遠不夠,所以馮紫英覺得有必要透露一些隱秘給對方,讓其明白勝利的關鍵在哪里。
老爹的計劃應該已經在進行了,而且以黃汝良的性子,這等事情倒也不虞外泄。
果然,黃汝良一愣,“紫英,陳繼先那里有什么…?”
“明起公,此事我也只知道兵部應該有計劃和陳繼先有關,但是這需要北線軍隊的盡快南下配合,家父西北軍如果能夠和北路軍迅速聯開局面,可能會對陳繼先那邊有影響,如果干得好,也許能極大地加快朝廷南征勝利的步伐,也許年底局面就能明朗化。”
馮紫英字斟句酌,但是聽到黃汝良耳中,卻無異于打了一針強心針,他連忙問道:“真的能有這般局面?”
說實話,隨著戰事的波折,尤其是蘇晟度的慘敗,牛繼宗和孫紹祖穩固了整個山東局面,這讓整個朝中都備受打擊,許多原本都信心十足的官員們都有些心神不寧起來,更有一些最初就不太看好的官員就更覺得天塌了,即便是仍然堅信朝廷會取勝的大臣也都覺得戰事可能會拖長,局面會變得復雜起來,也許明年中都未必能有結果。
黃汝良對軍事不懂,山西軍的潰滅讓他也大受打擊,這段時間他都是有些心神恍惚。
他甚至懷疑內閣諸公表面上氣定神閑是不是都裝出來的,內心其實也和他自己一樣充滿懷疑。
特別是看到城中物價沸騰,民心浮動,他也意識到一旦這種局面持續下去,恐怕朝廷失敗并非不可能。
這種憂慮一直纏繞在心中,卻不能對人言。
但今日聽到馮紫英這么一透露這點兒秘密,頓時讓他精神一振。
陳繼先不是說已經叛變了朝廷這邊么?原本是皇上的一顆棋子,卻被南京方面拉了過去,難道現在還能被重新拉回來?
可現在這樣對朝廷不利的局面,陳繼先這種兩頭滑的老狐貍,還能看不清風向?還能重新倒向朝廷這邊?
但黃汝良又知道馮紫英素來言不輕發,說過的幾乎都是變成了現實,所以這一句話就把他的心情勾得活泛起來了。
“明起公,這等事情我不能給您任何肯定的答復,但是您要相信,我們的軍隊雖然受到損失,但是論總量仍然不是南邊兒能比的,我們能迅速重新組建起一直七八萬人的北線軍團,但是南邊兒呢?如果孫紹祖的大同軍和牛繼宗的宣府軍損失殆盡,他們拿什么來組建?陳繼先都能一口吞了他們!”馮紫英言之鑿鑿。
他也發現了黃汝良內心的一些動搖,這讓他意識到了一些危險。
如果連黃汝良這樣的大人物都被山西軍的潰敗給動搖了信心,那朝中只怕還有更多的人內心已經認為朝廷難以打贏這一仗了,他們只看到現在朝廷的艱難,北地的困苦,民心的浮動,軍隊的疲憊,漕運斷絕的威力還在繼續放大,這一點甚至連自己府里的女人們內心恐怕都有些惴惴,再不拿出一些激勵人心的動靜來,這種失敗陰影還會繼續擴大。
“紫英,可是山東能很快拿下來么?”黃汝良索性挑開問道:“孫承宗我知道,在兵部也算是小有名氣,但是他并未真正帶過兵,蘇晟度好歹還在山西鎮上打拼過幾年,但都敗得如此之慘,孫承宗可別又成了第二個趙括啊,而且這新組建的幾萬人,戰斗力和山西鎮比,只怕還要遜色一些呢。”
“愷陽公是知兵之人,您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四川之后的情形。”馮紫英立即給孫承宗助威。
“朝廷里邊可能對愷陽公在四川的功績沒有意識到,他在四川把本地衛軍從一支不堪一擊的弱旅,逐漸訓練成為可以和荊襄鎮匹敵,甚至勝過一籌的軍隊,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就是朝廷希望他能回來主持大局,否則如果讓他接任荊襄鎮總兵,再把他自己訓練的川軍整合起來,擊敗播州亂軍不是問題,就算是王子騰的登萊軍在湖廣絕不會好過。現在飛白公不過是撿了一個大便宜,但是飛白公也是懂兵的,正好可以把荊襄軍和川軍用起來,我相信播州那邊的戰事很快就會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見馮紫英說得這般肯定,黃汝良心中稍安,“如果朝廷咬緊牙關全力支持稚繩組建北線軍團,紫英你預計什么時候山東戰局能有轉機?”
這種問題問出來,也說明黃汝良心中的確沒數,但人家是戶部尚書,不是兵部尚書,馮紫英知道不給對方一個明確準信兒,人家心里難安。
“快的話,六七月份就能啟動攻勢,家父在信中也提到,但戰場形勢千變萬化,所以也不能有個定準,估計年底之前應該可以明朗化。”馮紫英留有余地,“但實際上我覺得未必要局勢徹底明朗,以陳繼先的老奸巨猾,就能看出風向,他就會有動作。”
“陳繼先有動作?”黃汝良沉吟著道:“聽調不聽宣?”
“呵呵,他不一直就是聽調不聽宣么?而且,他聽那邊的調?要想在朝廷這里掙到功勞,拿下淮安,甚至進兵揚州,不為過吧?”馮紫英冷笑道。
黃汝良倒吸一口涼氣,“陳繼先能有這么大膽?”
“哼,那他就等著朝廷大軍橫掃山東之后連他一并解決吧。”馮紫英信心十足,“家父有把握,只要山東局面轉變,陳繼先肯定坐不住,這個老滑頭絕對要在最后搏一把功名富貴,否則陳家一樣是族滅的結果。”
“好!”黃汝良咬了咬牙:“這六十萬兩銀子,戶部只留十萬兩應急,其他都撥付給兵部,希望稚繩能盡快組建好北線軍團,和令尊打開局面,朝廷現在太需要好消息了,不瞞你紫英,連我現在都有些焦躁不安了,成日里沒一個好消息傳來,人心里憋得慌,民間更是各種流言紛起,…”
沒想到黃汝良還來了這樣一下,當然是一個意外之喜,但是黃汝良的后邊兒話更讓他警惕,也許朝廷這邊的確需要一些更多的消息來刺激人心了,否則這樣低沉萎靡下去,沒準兒哪天就要出事。
回到府中,馮紫英便立即招來曹煜,分派任務。
一方面要適當夸大榆關、大沽那邊港口碼頭運能,吹噓一下從南方來的糧船絡繹不絕,港口碼頭積壓的糧食日增,希望地方官府多動用民夫來轉移運走積壓在港口的糧食。
這其實就是一個軟文性質的暗示,暗示糧價上漲是因為港口碼頭上的積壓,給老百姓造成一個感覺就是糧食很快就能運到京中。
另一方面則傳遞一個消息,湖廣糧食面臨豐收,河南旱情緩解,大量湖廣糧食流入河南,河南糧價下跌。
這其實就是一個輿論戰,湖廣糧食流入河南,照理說對京中糧價并無太大影響,但是這卻是一個心理趨勢,河南糧價下跌肯定會傳遞到北直這邊,似乎京畿糧價就不太可能漲得太高了。
如果再加上一條朝鮮今年也是豐收年,朝廷有意從朝鮮運入糧食,那么這個消息就更重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