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潛入自己母親在獵苑行宮中居所時已經是擦黑了。
看到兒子鬼鬼祟祟的鉆進來,許君如也是一陣蹙眉。
白日里陪著皇上騎馬走了一截,實在受不了那份顛簸,早早就退了下來。
而且她也看出來了,皇上對女色這方面的確是毫無興趣,或者說是有心無力了。
十多年前自己的一身獵裝總能勾起皇上無限性趣,而郭沁筠最拿手的箭袖勁裝一樣是皇上的最愛,但是自己今日和郭沁筠陪侍左右,皇上卻是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不僅僅是對自己,對郭沁筠也一樣如此。
這既讓許君如感到悲哀,同時也多了幾分安心,只要是“一視同仁”那就好,起碼梅月溪和郭沁筠二人在這方面無法占到年輕的優勢了。
示意正在替自己卸妝的侍女出去,許君如嘆了一口氣:“馳兒,又怎么了?”
“拜見母妃。”張馳待到侍女離開,又仔細查看了四周左近無人,這才一咬牙道:“不知道母親這幾日里陪侍父皇左右,可曾聽到什么?”
許君如有些警惕,放下手中簪花,一只手在腮邊輕輕托了托,銅鏡里圓潤的臉頰依然充滿彈性,仔細察看了一下眼角,還好,尚未出現她最擔心的魚尾紋,雙眸明澈清亮,這讓許君如心里稍稍放下。
雖說皇上早就不近女色,但是許君如卻不愿意自己的姿容被蘇菱瑤、梅月溪和郭沁筠幾個人壓下去,但她也得承認,哪怕是自己容顏依舊,但與小了自己十歲的梅月溪和郭沁筠相比,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優勢可言,喜新厭舊是男人天性,喜歡年輕姣美的容顏也是男人的天性,梅月溪和郭沁筠得寵不就是如此么?
也幸虧現在皇上身體不佳,不近女色,反而削弱了梅月溪和郭沁筠的優勢,但張骕張骦卻成功地取代了馳兒和張騏張驥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這卻又是許君如無法接受的了。
這幾日里她幾乎一直伴隨皇上左右,親眼看到了皇上不斷接見宗親和大臣們,幾個叔伯加上姑子,還有內閣諸公與六部尚書們,都絡繹不絕地往返在京師城和鐵網山獵苑行宮之間。
有心想要去打探一下情況,但是又怕適得其反,有些明知道不可能得到好臉色,許君如索性就放棄了,但是對于自己兒子的支持者,許君如還是厚著臉皮通過各種渠道去旁敲側擊,一方面許愿承諾,一方面也是打探消息。
從各方面反饋回來的消息都不是太樂觀,朝臣們的態度都很模糊,起碼對自己的話語基本一致,那就是他們都要看皇上的態度,但是內心的傾向卻不肯明言,即便是內閣幾位早就有明確傾向的,但在對著自己時,也都不肯明說,這更讓許君如郁悶無比。
這些外臣是根本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們支持馳兒也僅僅是因為馳兒是皇上長子,而非馳兒更優秀或者自己是主持六宮事務的皇貴妃,這些士林文臣就這么牛。
“馳兒,為娘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不要形諸于色,要保持淡然態度,…”許君如嘆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這番話恐怕很難說服自家兒子,甚至連自己都難以說服,在皇上態度日益傾向于張骕張骦甚至少于提及張馳和張騏張驥時,這場戰爭其實已經就結束了,甚至沒有任何改變可能。
朝臣們也很清楚他們的態度難以改變皇上心意,所以他們的態度也都變得相對緩和,甚至不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明態度,這就是一種明示。
“母親,兒子不能這樣再這樣毫無希望的等下去了,父皇明知道內閣諸公乃至所有朝臣都支持兒子成為儲君,可是卻始終不肯認可這一點,卻把心思都放在了張骕張骦身上,兒子不明白父皇怎么就看兒子如此不順眼了?”張馳激動起來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是父皇最年長的兒子,這么些年來,兒子為了討好父皇,詩會文會從不落下,政務朝綱也一樣射獵,還積極和朝中諸公聯絡溝通,難道父皇看不見兒子的努力?可他這么幾年來呢?要么在深宮中不問政務,要么就是對張骕張骦舔犢情深,對兒子的努力不聞不問,這公平么?”
“張馳,你瘋了?!”許君如大吃一驚,她不知道自己兒子怎么突然間變得如此狂悖暴躁起來,言語中諸多大逆不道,難道是這段時間皇上的態度讓他深受打擊而絕望,刺激了他?
“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語你也敢說?”
“兒子有什么不敢說,真要輪到梅妃或者郭妃與張骕張骦立儲,日后身登大寶之位,那兒子還能有好果子吃?母親,你呢?枯守冷宮,懨懨一生?”張馳眼睛有些發紅,“兒子不想要那樣的生活!”
許君如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猛跳,臉色煞白,下意識的四下察看,這才壓低聲音驚恐地道:“張馳,你想做什么?”
“母親,兒子沒想做什么,兒子就覺得父皇應當立兒子為儲,這是朝中群臣們的一致意見,他不能違背民意,張骕張骦何德何能,乳臭未干就妄想立儲,難道兒子不是父皇親身骨肉?這不公平!”
許君如強壓住內心的惶恐,啞著聲音道:“可是這是你父皇的決定,我們無法改變!”
“父皇年齡大了,耳根子軟,我們不能讓父皇被梅妃郭妃所環繞聽她們成日里給父皇灌迷魂湯,也許父皇該讓兒子來監國,父皇應該好生靜養,他不是一直希望修心養性,靜養身體么?那就讓兒子來監國,有內閣諸公和朝中群臣的支持,兒子相信可以做的更好。”
張馳信誓旦旦,許君如內心恐懼之余也有些怦然心動。
沒錯,朝中群臣都是支持自己兒子的,但是皇上雖然身體不佳,但是卻也還遠達不到不能視事的地步,如何能讓他主動放權給兒子?
“馳兒,你可是和他們有過交涉?”許君如聲音有些發顫,目光中卻多了幾分期盼。
張馳沒想到自己母親會這么一問,略作猶豫之后才低聲道:“母親,朝中諸公人多口雜,兒子不敢多說,但是像葉相和方相,兒子是暗示過希望監國以求磨礪,他們都對兒子的想法持贊許態度,另外南李北李二位相公,道甫公(李三才字)也是頗為嘉許兒子,而爾張公(李廷機字)和葉相觀點態度素來一致,…”
許君如心中大石頓時放下來,沉吟道:“只是如何讓你父皇讓你監國?你父皇雖然身體不佳,但若是要讓他主動放下,只怕不能,…”
張馳眼底略過一抹陰戾,“那就請父皇勞累過度,多歇息便是,…”
許君如心中一抖,她知道惡果出來了。
之前她曾經無意間和兒子提及過永隆帝平素服用丹藥修心養性,劑量比起前兩年已經大了不少,尤其是在精神不佳時,更是喜歡多服用一二丸,她內心就有些擔心,但是這幾年來似乎也沒有什么異樣。
可是她從太醫口中得知,這種丸藥藥性集聚,若是遇上某些看似無甚藥性的引藥一引,也許就會帶來不可預測的大禍,所以日常飲食都需要避開諸如一些平時看起來并無特別隱性發物。
這一類發物一旦引發積蓄藥性,只怕就容易引來藥性爆發,甚至可能人去樓空,導致身體一下子垮下來,只能依靠更大劑量的丹藥來維持,幾乎不再可能有精力過問其他了。
張馳無疑是記住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了這種念想。
但對于許君如來說,這么些年來,雖然近十多年來皇上早已經把心思放在了蘇菱瑤,然后轉移到了梅月溪和郭沁筠身上,但是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要做這種事情,心里卻也有些障礙的。
“馳兒,你父皇…”許君如嘴唇發白,囁嚅不語。
“母親,兒子并非那張忤逆之人,不過是想讓父親放手手中權力,兒子也問過,只要引藥運用得當,其實是相當于提前宣泄藥性,反而對父皇身體更好,否則積郁藥性太多,一旦爆發出來,那才是真的會有致命可能,…”
張馳這番話到也并非假話,他的確是去問詢過這種長期服用丹藥可能的后果,也詳細詢問過這種引藥對藥性的作用,以至于一旦宣泄積蓄的藥理可能帶來的情況。
外中那名藥師也專門介紹過,如果引藥控制得好,的確可以宣泄掉藥性,身體雖然有些虧損,但是卻于長期有益,但若是引藥用量太大,那可能就真的會成人去樓空,一病不起的可能性也很大,關鍵在于劑量。
“真的?”許君如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握住兒子的手問道。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昔日丈夫,當今天子,只是丈夫的濃情厚愛早已經轉移到了梅月溪和郭沁筠那里,甚至連平素飲食也都由梅郭二人掌管,若非是在這獵苑行宮里,自己便是想要插手亦是不能。
“真的,放心吧,母親,兒子心里有數。”張馳此時已經徹底冷靜下來,語氣格外淡定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