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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雪化之后泥濘的道路上艱難行進,不時有幾縷寒風從搖動棉簾子中鉆進來,凍得車上幾個丫頭都是抖索不已。
這一趟可不容易,雖然只是幾個丫鬟,但是卻寓意不一樣。
平兒饒有興致的看著紫鵑和鶯兒分坐兩邊,自己卻坐了中間。
從一出門開始,就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味道來。
要說紫鵑和鶯兒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像這般姑娘們都沒出面,卻是兩個丫頭代表“出使”,還要加上一個二奶奶的“代表”平兒,就真的有些古里古怪的味道了。
“平兒姐姐,我這一身都顛得快要散了,走了三天了,只怕也該到了吧?全身上下都快要凍僵了,早知道就該帶一個手爐,不該帶這湯婆子。”鶯兒臉色煞白,顯然這種長途跋涉,又是這等天氣,讓她有些吃不消。
“快了吧,從榛子鎮出來,我聽牛二說,過了沙河渡口,就距離盧龍縣城不遠了。”平兒也一樣不好受,不過她的忍耐能力可要比鶯兒和紫鵑強許多,“牛二說午間尋個打尖的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就能一鼓作氣到盧龍了。”
“都是第一次出遠門,也沒想得那么周到,誰曾想這湯婆子涼得這么快?”紫鵑也嘆了一口氣,“客棧里熱水也沒多熱,稍稍放一下便涼了,…”
三個丫頭的手腳都凍得發木,不斷地搓著手,跺幾下腳,可馬車還不敢停,這天色黑得早,不抓緊時間趕路,天一黑,還真不到能出啥事兒來。
之前出發前還琢磨著需要不需要給永平府這邊說一聲,但是都覺得沒必要,現在看來還是低估了這冬日里出遠門的艱難。
車廂里就只有幾個靠墊,出門時天氣陽光明媚,誰曾想第二日便是雨雪紛飛,也沒帶一床被子裹身,雖說穿得還厚,但是這一滋溜鉆進來的北風,還是讓人受不了。
“紫鵑,鶯兒,坐過來吧,這鬼天氣,咱們仨靠緊一些,也能抱團取暖。”
平兒也不知道兩個丫頭什么時候有的心結,或許是在兩家姑娘都要嫁入馮家時便不知不覺播下了種子。
平素里有姑娘們在場面上風光霽月,看不出什么,但是這驟然兩個丫頭擠在了這樣一個環境里,恐怕就有些不自在了,而且這還是都代表自家姑娘去看望馮大爺。
不知道這兩家日后知曉了二奶奶和馮大爺之間的這層關系,會怎么想?這兩個平素都和自己十分親近的丫頭又會怎么看自己?
想到這里平兒就不寒而栗,可千萬別有那一天。
鶯兒與紫鵑二女下意識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吱聲,但是卻都還是靠了過去,只是動作似乎都有些僵硬,這一下子擠在一起,難免腳靠著腳,肩挨著肩,面對著面,呼吸相聞,和這兩日兩人之間那種疏淡的感覺相對應,有些別扭。
輕輕嘆了一口氣,平兒雙手抱在膝蓋上,蜷起身子,目不斜視:“行了,我說你們倆這是怎么了?咋就變成這樣了?寶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當妯娌的,也沒見你們這樣!”
紫鵑咬著嘴唇,沒有說話,而鶯兒則是欲言又止,但又斜睨了紫鵑一眼,傲嬌地側仰著頭,最終沒說話。
“我也不明白了,這都是一個屋檐下生活幾年了,林姑娘來的時候,紫鵑你就被老祖宗指給林姑娘了,鶯兒你是跟著寶姑娘來府里的吧,這一住也幾年了,我印象里這幾年里你們倆都是嬉笑無忌的,這一年里怎么卻越發生疏了?”
平兒當然清楚這倆丫頭心里的心結,這是各為其主,但是這也沒到兩國交兵的狀況吧?
再說了,人家長房還有一個沈家奶奶呢,這戲文里不也說,要合縱連橫么?寶姑娘和林姑娘這算下來也還是親戚關系,咋就還成了烏眼雞一般瞪著,相互看不順眼呢?
不,寶姑娘和林姑娘還沒淺薄到那個份兒上,也就是這下邊人一來二去的有了一些心結,這才越發如此了。
“我呢,癡長你們幾歲,好歹跟著二奶奶多見過幾分世面,也就多饒舌幾句,…”平兒悠悠地道,實際上紫鵑年齡也不小了,要比黛玉大上兩歲,十八了,只比平兒小一歲多,而鶯兒則要比平兒小兩歲。
紫鵑面色平和下來,而鶯兒也收拾起了先前的傲嬌。
平兒在府里的人緣和名聲都是極好的,便是鴛鴦也只能說和她并列,無論是原來桀驁不馴的晴雯,還是面冷心硬的金釧兒,抑或寶玉屋里眾丫鬟之首的襲人,在她面前也都要尊重幾分。
“寶姑娘和林姑娘雖然沒有血親關系,但一個是太太的嫡親侄女,一個是老爺的嫡親外甥女,老爺太太一體,這便是姊妹家,寶姑娘和林姑娘都要嫁入馮家,不過是寶姑娘先嫁一年,林姑娘晚點兒日子罷了,要說林姑娘認識馮大爺更早一些了,你們說是不是?”
二女都不做聲。
“我知道這府里邊總有些沒事兒嚼舌頭的婆子丫頭,喜歡編排些是非出來,什么老祖宗又不待見寶姑娘更稀罕林姑娘了,什么太太喜歡寶姑娘性子,覺得林姑娘心眼兒小了,我要說一句,各位姑娘性子都不一樣,但若都是千篇一律一個模子里出來的,說句話不害臊的話,沒準兒馮大爺還不喜歡了呢。”
平兒這番話可謂犀利無比,卻又毫不客氣地揭開有些都窩在肚子里惹人惱的話題,讓鶯兒和紫鵑都是全身一震。
“至于說旁人怎么說,那嘴巴長在他們身上,那也由得他們去,若是我們自家人卻都還要信這些挑撥離間構陷栽誣的話鉤子,那可真的就是蠢了,瞧瞧二位姑娘會在乎這些么?”
見二女臉上都是微微色變,目光里也都有些不太自在,平兒知道自己的話還是有些作用了,便要趁熱打鐵。
“寶姑娘和林姑娘日后都是要當奶奶的人了,但馮家可不止兩位奶奶,還有一位沈大奶奶,各房日后都要相互打量觀察,究竟該怎么來相處,各自如何掙幾分體面,莫要被別家輕看了,我想不但寶姑娘和林姑娘會認真思量,各房日后少不了還有姨娘進屋,一樣需要維護各房顏面,便是你們兩位也都一樣好好琢磨,甚至是從未入府的一點一滴既要做起,莫要因為自家的心胸氣量而影響到了各自姑娘的形象,那恐怕是最得不償失的,…”
這一番話不輕不重大,但話語里隱藏的含義卻是讓紫鵑和鶯兒都不得不深思。
紫鵑本身也就沒有和鶯兒斗氣爭勝的想法,但是這并不代表那邊兒就能騎在頭上來了。
她性子謙沖,但是這卻是關系到姑娘的顏面,斷不能隨意想讓,而鶯兒卻是個傲嬌性子,慣會在臉上做出來,所以紫鵑也不想慣著。
都在園子里住著,這一年里寶釵眼見得出嫁時間日益逼近,本身因為父親病故而覺得被寶釵搶了先,瀟湘館這邊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但這種事情也非各方所愿,都只能存在心里深處,不能說出來。
但兩邊姑娘見面時,兩個丫頭少不了也要有些言語,那鶯兒眉飛色舞的說起寶姑娘要嫁人,薛家又如何如何,久而久之聽在耳朵里,難免也有些膩煩,所以時不時來個不冷不熱不咸不淡的擱著不接話湊趣兒,那鶯兒也是極聰明的人,自然也能感覺得出來,一來二去就難免要有些嫌隙了。
但你要說真的有多少實質性的沖突,現在各家姑娘都還沒進馮府呢,哪里說得上?
那鶯兒雖然性格上有些驕矜,但是骨子里卻沒有多少壞心眼兒,不過是覺得自家姑娘性子溫婉低調,而寶二姑娘來了之后明顯就有些不一樣,連帶著她也受了一些影響。
覺得既然自家姑娘已經鐵板釘釘要嫁進馮家了,而且好歹也是四大家之一,明媒正娶,嫡妻大婦,為何還要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
又沒有招惹到誰,自己也從沒有說過什么過頭話,做什么出格事兒,誰還能不允許自己挺直腰桿走路了不成?
但此時平兒這種夾槍帶棒的話語一說,鶯兒便知道這里邊的情形只怕是平兒早就心知肚明,卻能用這種顧全大局的話語來提醒自己,未嘗不是為自己好,自己姑娘性子鶯兒是知道的,若是知曉是自己的緣故而和瀟湘館那邊有了隔閡,只怕不會輕饒自己。
鶯兒正待開口,那紫鵑卻是搶先說話了:“平兒姐姐說得是,都是小妹做得差了,平日里姑娘也經常教導我們,寶姑娘待姑娘如同親姊妹一般,什么好的香的都是想著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也一直視寶姑娘為姐姐,馮大爺和我家姑娘說話時也很是喜歡我家姑娘這般識大體,倒是我們這些當下人沒能體諒當主子的心意,卻還爭那些意氣,現在想來卻是慚愧,…”
紫鵑滿臉誠摯,對著鶯兒脆聲道:“鶯兒,我在這里便向你賠個不是了,往日有些做得不對的,你我姐妹,還請妹妹多包涵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