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你覺得此人如何?”進入房間之后,蘇妙收斂起來了先前的清冷氣質,取而代之的一種深沉的陰郁感,一只手卻捏著一把小一號的折扇輕輕玩弄著。
“小姐對此人很感興趣?”宛如入鞘刀鋒一樣的男子也隱匿了他身上濃郁的凜冽殺氣,皺著眉頭道:“此人武技很普通,他身旁那個女扮男裝的女人倒是不能小覷,不過如果突襲的話她躲不過我三式,如果正面相遇,三十招之內,她如果逃脫不了,我便能擊殺她。”
“那另外幾人呢?”蘇妙饒有興致地道:“馮鏗不是以武技見長,這我知道,但他能卻能讓一幫民壯擊退蒙古騎兵,雖說是倚城而守,但是數倍敵人依然未能得手,倒是讓我很好奇,總要弄明白對方勝利原因心里才踏實。”
“會不會是其父專門派了親衛隊來保護他…”吉田秀次不太相信一個文臣能有如此膽魄和韜略,皺起眉頭,“那個黑面年輕人倒是像一個武士,他身上的殺意應該是無數次戰場拼殺中錘煉出來的,另外一個人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另外三人應該是中原武林高手,但水準不算特別高,我一個人可以以一敵二擊敗他們,但要殺他們比較困難,以一敵三的話,我沒有把握。”
擊敗和殺死對方是兩個概念,吉田也是用這種方式來介紹對手的水準。
“吉田,馮鏗不是一個簡單人物,太閣逝世之后,家康將軍轉向,一直到現在,但秀忠將軍和家康將軍看法不一,當下國內仍有不服將軍之人蟄伏,但將軍卻又不能施之以武,所以借助外部戰事來確立武勛,也是秀忠將軍的一個選擇,…”
蘇妙的話讓吉田秀次默默點頭,他們一行人此番受脅坂安治的命令北行,主要就是要全方位了解大周和北面的蒙古人、女真人之間的對抗情形。
“小姐,我們離開中國太久,在中國境內已經不再像十多年前文祿慶長之役之前那樣得心應手了。”吉田秀次搖搖頭,“我不清楚寺澤將軍他們此次進軍江南的目的,但是何等襲擾,意義不大,如果秀忠將軍只是以這點兵力,那么連牽制作用都難以實現。”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們只能慢慢來。”蘇妙平靜地道:“脅板大人要求我們收集一切我們能收集的情報,本身也就是為長遠考慮,三千兵力連襲擾都夠不上,一時間得手說明不了什么,秀忠將軍也許是利用他們來試探大周比起二十年前的狀況如何了,但現在看來,某些方面大周已經比二十年間還差了許多,但是大周畢竟如此之大,人才輩出,我們不能小覷。”
“小姐你是說這個馮鏗?您未免太高看他了吧,不過是借助父輩余蔭的一個文臣,或許還是有些能力的,但是您要說能對我們有什么威脅影響,我可真沒看出來。”吉田秀次不以為然。
“哼,吉田,偏見蒙蔽了你的眼睛,想想永平新軍能擊敗蒙古人就知道不簡單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一旦我們真的要和大周開戰,我們急需要掌握每一支部隊每一個文臣武將的基本情況,甚至包括他們內部的各種復雜關系,以便于我們能確定我們拿出最合適的對策。”
蘇妙的話讓吉田秀次吃了一驚,“小姐,寺澤大人他們并沒有能力向中國發起進攻吧?”
“現在當然沒有,但是日后呢?”蘇妙冷然,“文祿慶長之役因為太閣的過世而功虧一簣,但是朝鮮的孱弱和大周的力有不逮我們已經可以略窺一斑了,秀忠將軍如果要想繼承家康將軍的輝煌,要想證明德川家可以取代豐臣家成就大勢,就必須要繼承太閣遺志繼續前行,否則何須讓寺澤和脅板大人他們有此番行動?”
蘇妙的話讓吉田秀次一時間不語,國內對家康將軍取代豐臣一脈還是有些看法的,畢竟太閣一統日本,成就輝煌大業,家康將軍有坐享其成的嫌疑,而且現在太閣還有秀賴,所以國內支持秀賴的也不少,這也讓家康將軍不勝煩惱和憂心。
“現階段我們是需要了解評估大周的真實實力,這十多年我們日本幾乎沒有怎么關注中國之事,他們內外環境已經有了一些變化,像建州女真的崛起我們可曾預料到過么?現在其對大周的壓力甚至已經超過了蒙古人,遼東已經取代了薊鎮和宣府成為大周最精銳的軍鎮,就是為了對抗建州女真呢,其勢必影響到我們對朝鮮的攻略,…”
吉田秀次終于點頭:“那小姐的意思是…”
“這個馮鏗是薊遼總督馮唐之子,而永平府又是中原物資輸往遼東的咽喉要地,其在這里擔任同知,而且還擊敗了蒙古人入侵,其人有大志,不可小覷,現在我們去遼東了解情況不現實,但可以通過對永平府的布局了解,來一窺大周遼東乃至薊鎮各方面的情況,…”
蘇妙沉吟了一下,“吉田,你可知道此番寺澤、九鬼和脅板他們出兵江南,就是應建州女真之遙?”
吉田秀次大吃一驚,“您是說將軍和建州女真結盟了?”
“這卻不是我知道的了,我只知道建州女真那個首領努爾哈赤也不是簡單之輩,他能拉攏蒙古人為其所用,自然也希望拉攏我們為其所用,覺得所有人都愿意當其棋子吧。”蘇妙美眸中掠過一抹精芒,“但到最后誰利用誰,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吉田秀次沒有再接這個話題,而是徑直問道:“那小姐要吉田現在做什么?”
“你去跟著那個馮鏗,看一看他此番進入順天府做什么,據我所知,大周地方官員輕易不得離開本境,他卻微服進入順天府,必有重要之事,我們只要全方位的了解對手,才能讓我們日后在面對他時,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定。”
輕輕一合那柄小折扇,蘇妙目光轉為深沉:“我有一種感覺,這個馮鏗未來會成為一枚重要的棋子。”
“棋子?”吉田秀次不解。
“世人皆為棋子,漢人有一句話,蝸牛角上校雌雄,石火光中爭長短。看似是對大家計較爭奪這些利益的一種鄙薄,但是你我皆凡人,都避免不了世情俗務,所以蝸牛角上也好,石火光中也好,都一樣要盡力去爭,去做,而寺澤和脅板大人何嘗不是如此?”蘇妙幽幽一嘆:“所以我們都是棋子,馮鏗也一樣,如何把準這些棋子的走向,便能助我們這些棋子做出正確走向。”
馮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很多有心人的關注,單單是這一趟順天府諸縣的微服之行,就讓很多人盯上了他。
此事的他正在于文震孟一道拜會豐潤知縣劉思誨。
“難得啊,紫英你這屢過我豐潤,卻從未駐足停留,今日卻怎么貿然來我豐潤,也不怕都察院彈劾?”
劉思誨是江右贛縣人,典型的江南士人,三十八九歲,年齡要比文震孟都要大一截,稱得上是馮紫英的長輩了,而且劉思誨和周永春、畢自嚴皆為同科進士,關系都還不錯,而周畢二人現在是青檀書院的山長和掌院,馮紫英更是青檀書院的驕傲,所以雖然劉思誨只是一個正六品,比起馮紫英品軼要低兩級,但是私下里托大稱一聲紫英并無不妥。
“忠甫兄就莫要嚇唬紫英了,他現在都被這流民之事弄得焦頭爛額了,要不怎么會來你這里求援?”文震孟雖然之前對馮紫英的請托有些躊躇,但是一旦作出決定,卻不會敷衍了事,而是正經八百的向對方告知難處。
“哦?是為流民過境而來?”劉思誨其實已經料到了馮紫英和文震孟來意,本來文震孟就是戶部總務司副主事,雖然還沒有來拜會自己,但是二人聯袂而來他當然就明白了意圖,“據我所知流民應該還在玉田那邊,還沒有到我豐潤境內吧?”
“的確還沒有到豐潤,但是估計兩三日內就要進入豐潤,但是從現在流民在香河、寶坻和玉田境內情況來看,不太好,因為天氣驟變,寶坻和玉田境內的流民以為缺乏宿營避風遮雨的棚架草料,生病極多,而且粥湯亦是準備不足,而在時間上也已經拖后了接近十日了,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幫流民會在豐潤駐留時間更多,…”
來之前,馮紫英就和文震孟有過商計,馮紫英唱紅臉,文震孟唱白臉,否則像劉思誨這等也是輾轉多地當過知縣的,不會隨意被說動。
現在豐潤經歷了科爾沁人的襲擾,情況也很不好,不少流離失所的民眾也還沒有得到安置,弄得劉思誨也是煩躁不已,現在要讓他來關心外地流民過境到永平府的事兒,他怎么可能認真?
要讓他認真對待,只能要別出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