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馮紫英的這番表現,永隆帝芥蒂頓消。
畢竟還是一個小家伙,還沒有學會那些個老油子們面不改色淡定自若地給你一大套理直氣壯的辯解,這很好。
實際上永隆帝對這個并不在乎,無論是馮紫英強詞奪理的詭辯,還是故作委婉的解釋,都在情理之中,誰會愿意承認自己的私心雜念?這豈不是對君上對朝廷的一種不忠?
但是馮紫英這般半遮半掩的承認倒是很符合永隆帝對馮紫英的看法。
并不掩蓋本心的欲望,但是也懂得分寸進退,就像外界傳言馮紫英有寡人之疾,好色貪花一樣,這有什么值得多批評的?
才華橫溢,譽滿京師,風流倜儻,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人家有沒有流連花街柳巷被御史攻訐,也沒有和什么有夫之婦勾搭成奸,便是納了胡女姊妹為妾,索要通家之好的美婢占為己有,這算個什么?
只怕人家都是樂見其成呢。
攀上這樣一個無論是名聲、人才、家世一等一的,前途又無限光明的年輕文臣,哪個姐兒心里不愿意?哪個家庭又不樂意?
當然永隆帝也知道自己欽賜三房兼祧肯定也為馮紫英的這段風流故事錦上添花或者火上澆油了,讓他才華和風流名聲并駕齊驅,這日后倒也能成為史書中值得一書的故事。
“好了,朕也知道馮卿不是那種不知輕重分寸之人,你父親也當是如此,說說有多大把握,聽說兵部那邊至今還沒有得到李如樟部那邊的消息。”永隆帝好整以暇的把身子靠在御座中悠然道。
“回陛下,此番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的事情,臣和諸將也是仔細商量計議過一番的,原五軍營中一部賀虎臣部,也就是在三屯營一戰中率部突圍而出那一部,當時也強烈要求加入此番北出喜峰口增援曹家寨,士氣也不錯,但是臣考慮到五軍營經此一戰,斗志大消,雖然賀虎臣部看起來頗有些知恥而后勇的架勢,但是臣還是沒有敢同意,而本身也有薊鎮軍一營在太平寨駐扎,所以臣才抽調了各部的精銳組成這樣一支軍隊,兵貴精不貴多,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卻幾乎都是整個永平府境內能跳出最能一戰的了,而且人數少也能加強后勤補給壓力,…”
馮紫英侃侃而談,“臣相信這樣一支軍隊是可以實現我們的目的,只不過出喜峰口是燕山山地,行軍可能會很艱難,耗時也會很長,但臣相信也就在這幾日里就該有消息傳來了,屆時李如樟部和黃得功部合二為一,便能再回古北口,復奪潮河所了,如果打得好的話,未嘗不能給察哈爾人和外喀爾喀人背后一刀。
雖然知道馮紫英話語里有些夸大其詞,就李如樟部和黃得功部加起來也不過萬余人,豈能給一二十萬蒙古大軍造成多大的威脅?但是永隆 帝還是很喜歡聽到這樣提氣的話語。
起碼不像朝中民間那些對時局形勢雙方情況一竅不通的家伙卻是翻弄嘴皮子比誰都厲害,成日里在那里危言聳聽,哀嘆蒙古人可能要重演前明土木堡之變后圍困北京城的那一幕,讓永隆帝每日不勝其煩。
“嗯,馮卿,京營在三屯營一戰中的表現讓朕大失所望,沒想到還有你提到的那個將軍意欲一雪前恥的心氣,這個姓賀的將軍是什么情況?”永隆帝對馮紫英提到的那個京營中意欲加入增援曹家寨的武將很感興趣,對這樣一個有如此心氣的武將他毫無印象,多半級別不高,而且大概率不是武勛出身。
“皇上說得是賀虎臣么?他是五軍營一個把總,隸屬于參將戚建耀部。”馮紫英知道自己成功的勾起了永隆帝的興趣,這也是他有意提及賀虎臣的目的,“此人是保定軍戶出身,考中了武進士才進了神機營,倒是頗有些勇武氣概,奈何京營中多年養尊處優形成的痼疾,他也只能隨波逐流了,此番聽聞我有意用兵增援李如樟部,所以他才想要立功贖罪,…”
永隆帝聽得馮紫英介紹賀虎臣的情況,心里略感失望,一把把總,級別實在太低,但轉念一想,京營中不都這樣,好的位置都被那些武勛子弟占住了,自然也輪不到這些真正軍戶出身還是武進士身份的良才,所以也是暗自記住這個名字。
日后若是要重建京營,此人倒是一個可以重用的角色,只要自己破格提拔,非武勛子弟和武進士出身,簡直就是再好不過的干將,自然能納為己用。
“聽說京營潰敗之后逃到永平府那邊的將士甚多?”永隆帝貌似隨口問道:“不知道想賀虎臣這樣還有些心氣血性的武人有幾個?”
“回陛下,京營在三屯營城東城西兩部都只是潰敗,并未被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全殲,所以逃出來的潰兵其實不少,臣在離開永平府時,已經陸續有接近兩萬士卒來到永平,論理他們該去遵化找薊鎮那邊才是,臣也問過他們,大概是懼怕遵化還要和蒙古人有戰事吧,所以他們大部分都選擇逃到永平這邊來了,至于說陛下所說的有心氣血性的武人,臣也不好多置評,…”
馮紫英裝作努力回憶的模樣。
“不過我走時,好像還有一個才帶著一部跟隨著韓尚瑜韓大人一道來的楊肇基部好像還有些來頭,據說他是帶著一部拼死斷后,和蒙古騎兵鏖戰幾番,且戰且退,才保得韓大人一部能夠逃脫,…”
楊肇基的確是一個人才,能在潰敗大勢已成的情形下還能組織起斷后,甚至還來了一次敗退后的伏擊,打了一個漂亮反擊,雖然因為兵力不足并沒有起到多少戰果,但是卻還算成功的阻擊了對方尾隨追殺的意圖,在京營中也相當難能可貴了。
馮紫英走之前也把楊肇基和賀虎臣一樣都列為了抽選京營逃卒中重新整編的種子選手,就看他們這一段時間能不能有所成就,到時候送他們一場造化。
楊肇基,永隆帝又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但是他沒有再問對方出身身份,那樣就太露骨了。
只需要下來讓盧嵩查一查,就知道賀虎臣和楊肇基的基本情況,本身就有著京營武官身份,如果真的不是武勛子弟,又有著一定才能,他自然不吝提拔納為己用。
馮紫英現在已經大略能揣摩到永隆帝的一些心思了。
對于京營,永隆帝已經意識到哪怕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就把這樣一支力量徹底廢除了。
不說本身京師城的守衛就需要一支龐大的武裝力量,這是傳統規制,哪怕這支龐大的武裝力量可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日漸腐化墮落,戰斗力會日漸消退,但是只要十來萬人擺在那里,給京師城乃至京畿之地數百萬老百姓的安慰,給京城中達官貴人和高門大戶們的心理安慰都是必不可少的。
更不用說這支力量背后多達二三十萬生活在京城內外的士卒親眷。
這同樣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力量,換了在別的地方也許影響不大,但是他們生活在家京畿之地,而且大多生活在京師城內,一旦傷害到他們的利益,那就不容小覷,甚至某種程度上能裹挾民意。
現在永隆帝要做的就是兩樁事兒,一是通過各種手段掌握和奪取京營的控制權,這不涉及普通士卒,主要是武將軍官,現在內喀爾喀人把這幫人抓走了,簡直是再好不過;二是重新提升這支軍隊的戰斗力,但這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甚至也不是最緊迫的,遠比不上前者。
只要京師城內只有這一支決定性的武裝力量,那么誰掌握了它,誰就占據了絕對主動。
所以,宰賽手中的幾百號人就很關鍵了。
馮紫英猜到了一些東西,但是也知道永隆帝永遠不可能說出來,只需要臣子們自行理會罷了。
“內喀爾喀人是一個不錯的合作者,他們對建州女真有敵意,同時又不太甘于臣服于察哈爾人腳下,而且地理位置正好處于察哈爾人以北,外喀爾喀人以東,建州女真以西,甚至還能連接東海女真,所以這樣一個合作者的存在積極有價值。”
馮紫英耐心地向永隆帝介紹著自己為什么愿意和內喀爾喀人談判甚至表露出愿意結盟的意圖。
“科爾沁人很危險,從各個渠道的情報顯示他們正在積極的和東虜勾結,雙方一旦結盟,夾在他們中間的葉赫部和烏拉部就非常危險,所以必須堅決遏制科爾沁人的這種姿態,好在此次內喀爾喀和科爾沁聯軍南侵使得宰賽的威望得到很大提高,內喀爾喀人對科爾沁人可以施加更大的壓力,我和宰賽說過,如果有必要,遼東、葉赫部和內喀爾喀五部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聯手徹底肢解科爾沁人,總之絕不能讓建州女真的手輕易伸入東蒙古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