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巴第并不蠢,他自然也清楚額列克的一些小心思,看看這廝堂堂瓦齊賚汗阿巴泰的長子,居然這般小家子氣,也不由得讓他有些看不起對方。
不過現在左翼那邊的確有些混亂,各部紛爭不斷,誰也不服誰,額列克威望不足,難以壓服其他人,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對于素巴第來說,他現在的目的就兩個,第一是要借助這一次南侵,撈取丁口財貨,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
十四年前塔喇尼河畔會盟之后,確立了自己札薩克圖汗地位之后,他一直希望將整個外喀爾喀七鄂托克統一起來,不過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素音瓦齊賚汗阿巴泰當年如日中天,但是一死之后左翼立即就陷入了混亂,素巴第不希望自己未來也是那樣,所以他需要一步一步既要讓各部感受到跟著自己走的好處,同時也要用武功戰績來證明自己成為外喀爾喀札薩克圖汗是天命所歸。
所以第二個目標就是借與林丹巴圖爾一道南下入侵大周,來再度向外喀爾喀諸部和察哈爾人以及內喀爾喀諸部證明自己。
林丹巴圖爾現在野心勃勃,不過素巴第卻不是很看好對方。
來自東面的威脅——建州女真正在顯現,素巴第也在觀察著建州女真的動作。
努爾哈赤拉攏了東蒙古的科爾沁人,手正在逐漸伸向蒙古草原上,估計宰賽也是感受到了這迫在眉睫的威脅,所以這一次南侵才會如此爽快的答應下來,以往內喀爾喀人沒那么容易就應承下來。
“那林丹巴圖爾說沒說咱們這邊如何來處置這些財貨人丁?”
素巴第也知道額列克和敖漢、奈曼、烏魯特幾個部落關系密切,所以能得到一些自己都難以了解的察哈爾內情。
察哈爾人的情況其實不必內喀爾喀和外喀爾喀情況簡單多少,只不過林丹巴圖爾控制的察哈爾本部實力尤為強大,而敖漢、奈曼和烏魯特幾個隸屬于察哈爾人的部落實力要小得多,根本無法和林丹巴圖爾抗衡。
不像內喀爾喀五部和外卡喀爾喀七鄂托克各部各自都有相當實力,雖然相互之間實力也有差距,但卻無法像察哈爾人那樣相對集中一家獨大。
“素巴第,這些情況林丹巴圖爾如何會讓敖漢、奈曼這些部落的人知曉?”額列圖搖頭,“但我感覺林丹巴圖爾似乎更看重山陽喀爾喀人,對咱們卻有點兒怠慢了,照理說咱們立下如此大功,幫助他一舉打開局面,而山陽喀爾喀人卻不過是在永平府那邊和一幫大周京營打仗,這孰難孰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怎么林丹巴圖爾卻一味捧山陽喀爾喀人呢?”
山陽喀爾喀人就是內喀爾喀人,要說和外喀爾喀人的首領都是一個祖先下來的,一個是巴圖孟克(達延汗)的五子阿魯楚博羅特承襲的左翼山陽喀爾喀人(內喀爾喀),一個是巴圖孟克(達延汗)幼子格埒森扎承襲的右翼喀爾喀吞并了兀良哈之后發展來的外喀爾喀。
一句話,他們和察哈爾人一樣,都是巴圖孟克(達延汗)一系下來的,但是察哈爾人首領和內喀爾喀五部首領的先祖均為巴圖孟克(達延汗)之嫡妻滿都海哈屯所出,而外喀爾喀諸部首領先祖則是巴圖孟克(達延汗)另一哈屯——蘇密爾哈屯所出,但同屬于察哈爾人的敖漢部首領先祖則又是蘇密爾哈屯的另一子。
總而言之,這東蒙古諸部的首領傳承沿襲十分復雜,遠近親疏各不相同,但是又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不過在復雜或者綿密的關系,也要讓位于權力和利益的爭奪,為了各自部落和各人權力利益,再親密的血緣關系一樣可以翻臉無情。
素巴第輕哼了一聲,這山陽喀爾喀人和察哈爾人關系未必就有多密切,他才不信什么滿都海哈圖和蘇密爾哈屯所出的淵源還能延續到現在,那都是哪輩子的事情了?
林丹巴圖爾這么踩自己捧宰賽,還不是就是要自己必須保持跟他一個步調,這讓素巴第心里很不舒服。
但現在察哈爾人勢大,外喀爾喀諸部還無法和察哈爾人叫板,還得要聽對方的,但是如果要犧牲外喀爾喀諸部的利益去成全他們察哈爾人的威風,那他也不會答應。
“算了,林丹巴圖爾他說什么就什么吧,總之咱們這一次出來,只想拿到屬于咱們的東西,打下永寧,突破內城墻,幫助察哈爾人終于勝利了一回,這些情況咱們族里和察哈爾人自己都心里清楚,誰也抹不掉,至于宰賽那小子要炫耀那也由著他去,咱們不跟他們計較。”
素巴第沉吟了一下,“額列克,你和碩壘年齡也差不多,此番出兵碩壘比你積極,可能你也沒料到收獲如此之大吧?”
額列克有些尷尬,一時間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但明眼人都看得見,目前除了素巴第在外喀爾喀諸部中一枝獨秀外,剩下的諸部中就是自己和碩壘算是佼佼者,都在為第二個汗位積蓄實力。
照理說,素巴第之父賚瑚爾稱汗是自己父親阿巴泰一力支持下才成功的,雖然賚瑚爾稱汗后很快就故去,但是若是沒有賚瑚爾稱汗這個底子,素巴第這個札薩克圖汗這個稱號不可能這么輕易就得到,十多年前的塔喇尼河畔會盟素巴第也不可能就能獲得如此隆重的贊譽,所以額列克一直對素巴第有些怨氣,認為素巴第對待自己不公,沒有全力幫助自己。
素巴第當然也清楚額列克的心思,不過他考慮更多更深遠。
如何平衡外喀爾喀諸部的利益,調解內部矛盾,讓自己能更有力的控制住外喀爾喀諸部,使之成為自己與林丹巴圖爾和宰賽同臺競技的后盾,這才是他需要考慮的。
“素巴第,你也知道我們部落現在的情形,能出五千兵馬已經是我的極限了。”額列克郁悶地道。
“沒事兒,此番回去,收獲不會少你的。”素巴第清楚額列克能力有限,和碩壘相比,他對自己的威脅不大,所以此人更適合拉攏,而且其父對自己父親有恩,自己這么做,也能更好的收買人心,“等兩年,你們部落情況穩定了,我會考慮推你繼汗位。”
額列克大喜過望,“真的?素巴第,你可莫要騙我。”
“我素巴第說話何曾不算數過?漢人不是有一句格言么,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素巴第雖非君子,卻也是草原上一等一的人物,如何會騙你?”素巴第豪邁地道。
“好。”額列克興奮之余,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日后素巴第若是有需要我出力的,我額列克絕不推辭。”
“嗯,額列克,此番南征,照理說林丹巴圖爾已經達到了目的才對,懷柔和密云兩縣人丁財貨如此之多,我們和察哈爾人根本就帶不走這么多人口,我不知道他還在想什么,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么辦?”素巴第臉上首度露出凝重的神色。
額列克遲疑了一下,“我倒是聽說了一個說法,但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哦?”素巴第一驚,正色道:“額列克兄弟,你說。”
“我聽說林丹巴圖爾認為將來在這片土地會是蒙古人、女真人和漢人展開爭奪的獵場,本來蒙古人是最強的,但是蒙古人太分散,單單是東蒙古就分成幾塊,而科爾沁人卻又倒向了建州女真,我們內外喀爾喀還算恭順,但是土默特、鄂爾多斯、永謝布這些蒙古右翼諸部卻儼然獨立于大汗之外,還得到了大周的支持,所以他有意要借這一次機會向大周展示力量,要求大周不得再支持右翼諸部,同時也是對大周的一個試探,看看大周的國力究竟有多強,…”
素巴第有些迷惑,“這個目的算什么?”
“林丹巴圖爾意欲和努爾哈赤爭雄,但是他也意識到察哈爾不夠強,所以一方面要搶掠大周充實自家,另一方面也是威脅大周日后在他對土默特和鄂爾多斯采取行動時,一旦土默特和鄂爾多斯人投向大周時,大周不能接受和庇護他們,…”
素巴第有些不能接受,“既如此,林丹巴圖爾為什么不直接和大周交好,還要來打仗?”
“林丹巴圖爾在一次酒后說過,他說大周素來欺軟怕硬,如果不讓大周見識草原勇士的勇武,不讓他們看到察哈爾的強大,他們便始終會存著抑強扶弱的念頭,扶持土默特和鄂爾多斯他們來牽制察哈爾人,讓他始終無法真正擺脫這些羈絆。”
額列克的話讓素巴第有些震動,林丹巴圖爾居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來,這大概是每個大國的手段吧,永遠都是鋤強扶弱,或者抑強扶弱,建州女真拉攏科爾沁和東海女真,林丹巴圖爾拉攏內喀爾喀和自己外喀爾喀,大周拉攏海西女真乃至土默特和鄂爾多斯人。
每個人每個部落,都是這張大棋盤上的棋子,誰也擺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