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晴雯帶來的鴛鴦把事情原委說完,沈宜修也意識到問題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讓晴雯過去見賢德妃娘娘從宮中派出來的丫頭,說是要了解一下相公在永平府的情形,或者可能還要帶話給相公,這還是引起了沈宜修的警惕。
倒不是擔心什么男女私情,而是這種和宮中有瓜葛的事兒往往都蘊藏著巨大風險,哪怕這位賢德妃是賈家人,哪怕這位賢德妃并無子嗣,但這樣的往來還是讓人感覺到幾分隱藏的寒意。
沈宜修不清楚自己相公在這種事情上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而相公在貴妃省親時的確卻見過貴妃,但是相公卻未提及過究竟背后有什么,這讓沈宜修很是疑惑。
只不過面對這種事情,她還得要硬著頭皮處理。
“鴛鴦,我也是在相公那里久聞你的慧賢大名了,…”
沈宜修的話讓鴛鴦趕緊欠身一福,“大奶奶,奴婢哪里當得起大奶奶這般夸贊?”
“鴛鴦,這可不是我的夸贊,是我家相公的贊譽。”沈宜修微笑擺手,“難道鴛鴦還要質疑我家相公的判斷?”
鴛鴦紅著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嗯,晴雯也屢屢在我面前說你的好,能讓這丫頭口服心服的人,起碼我聽見還是第一個。”沈宜修淡淡地道:“不過,今日你來我們府里說這事兒,我還是有些奇怪,抱琴姑娘是賢德妃娘娘的貼身丫鬟,她要了解我家相公在永平的情況,這好像有些不符合規矩,而且還是讓晴雯這丫頭過去,可晴雯這丫頭哪里又知曉我家相公在永平的情形?”
鴛鴦也知道這事兒怎么看都有些離譜蹊蹺,但她卻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奶奶,照理說這等事情輪不到奴婢來插言,奴婢也只是遵照老祖宗的話來府里稟報,可是奶奶既然這么問起,奴婢也就壯著膽子按照奴婢自己想的說兩句,還望奶奶莫怪。”
沈宜修點點頭,“你說。”
“大爺在貴妃娘娘省親時便見過娘娘,大奶奶大概也知道,娘娘可能也托付給大爺關于有些賈家的事情,畢竟寶姑娘和林姑娘都算是賈家的至親,而且在嫁進馮府之前都還要住在賈家那邊,所以娘娘關心大爺的情形也說得過去,…”
鴛鴦的話讓沈宜修微微點頭。
“另外,可能娘娘也可能還要通過晴雯帶話給大爺和奶奶,…”
這才是關鍵,沈宜修心中掂量。
這等事情說實話,她是不愿意丈夫去摻和的,無論是哪方面的事情,牽扯上宮中的,始終是一個不確定的麻煩。
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自家相公的主,相公既然能和這位賢德妃娘娘有瓜葛,肯定也是深思熟慮之后的考量,利弊得失風險相公肯定早就有過盤算,所以她不會去越俎代庖。
“既如此,晴雯你就和鴛鴦走一趟吧。”沈宜修思考了一陣,最終點頭:“若是抱琴姑娘代娘娘問起大爺的事兒,你就把你知曉的說說就是了,大爺的事兒都是公事兒,也沒什么不能見人的。”
“奶奶…?”晴雯不是很想去,蹙著眉頭。
“晴雯,娘娘既然專門讓抱琴出宮一趟,自然也有道理和分寸,去吧。”沈宜修擺擺手。
馮紫英站在兩名鐵匠身旁,拿起一具槍機認真查看。
這是一具典型的瑞典式火繩槍,應該說即便是放在歐洲,也還算是較為先進的了,開始大規模在歐洲軍隊中裝備時間不過超過十年。
研發出來時間倒是比較早,但是鑒于其槍機的制作復雜程度和昂貴價格,在十六世紀中后期被研發出來之后一直無法普及,一直要到十六世紀末期才開始慢慢在歐洲各國裝備起來。
這種火繩槍很快就會在歐洲三十年戰爭中大顯身手,哪怕簧輪燧發槍也已經大量出現,但是簧輪燧發槍跟加上昂貴的價格和復雜的制作工藝更是限制了簧輪燧發槍的普及,真正要等到燧發槍普及,還要等到簧輪被帶彈簧的阻鐵取代才能實現。
現在的簧輪燧發槍還有許多毛病和不足,而起制作復雜和價格昂貴更是大大超過普通火繩槍。
槍機的蛇桿頂端有一個火繩夾開口,藥鍋和藥鍋蓋連為一體,加上槍管,這就是一直火繩槍,也就是火銃最核心的部件。
槍機制作尤為復雜,而槍管質量決定著火銃的射程。
馮紫英點點頭,放下槍機,“這種槍機一個匠人花多少時間可以制作一具?”
“很慢,哪怕是我們佛山來的熟練匠人,在鋼料和工具齊備的前提下,有一名輔助人員協作的話,大概半個月能制作一具。”莊立民在一旁介紹道。
“那這邊我交給你的這些匠戶們呢?”馮紫英忍不住皺眉。
莊立民從佛山帶過來充當師傅的匠人不過三十余人,加上學徒也不過八十余人,這意味著他們這一個月下來也不過就能作出八十具槍機,如果還要加上槍管的話,估計到蒙古人南下的時候,如果單單依靠佛山這邊來人,估計連兩百支都造不出來。
“他們就更慢了,主要是做出來的東西太粗糙,許多根本沒法用,要反復返工不說,而且浪費很大。”見馮紫英臉色很不好看,但是莊立民卻不敢撒謊。
這東西撒了謊到最后是要交東西出來的,馮紫英的意圖很清楚,就是要把永平建成日后北地為九邊提供各種火銃的最大基地,徹底取代朝廷的兵仗局。
“說具體一些。”馮紫英耐著性子。
“大人,說來說去,還是一個時間問題,他們雖然都是匠戶出身,但是畢竟和我們這些老匠人還是不一樣,許多從未摸過這種制作工藝,還得要從頭來,他們還算有些底子,學得比較快了,但你要說要讓他們達到我的這些匠人這種水準,那就未免太苛求了,我這都是幾十年的老匠人,他們跟著習練兩三年能夠達到一個月做出一具合格的槍機,就算是不錯了,現在他們基本上要四十天到五十天能制作出一舉差強人意的貨色,…”
莊立民解釋道。
“嗯,那是否可以將這幾個部件分別交給不同的人來制作?”馮紫英提出自己的看法,“我看了,這槍機也要分成幾個小部件,然后統一裝在槍身上,再是槍管,我知道槍管是專門有人打造制作,槍身是木匠制作,但是這個槍機部件卻是一個人負責整個槍機,然后自己來摸索裝配,那么如果我們每個人,或者一組人只負責某一個小部件,然后最后一組人專門來負責裝配,最后再來一組人專門來檢查核準,…”
其實這就是一個最簡單的流水線模式,實際上在許多行業已經有了這種分工,但是真正大規模的采取這種流水線分工模式卻需要在近現代工廠中才適用,而尋常小作坊中很難運用得上。
莊立民一怔,呆立在那里半晌沒有做聲,似乎是在苦苦思考著什么。
“可是大人,罵我們每個人做出來的部件都未必一致,要自己才能搭配上最合適的,否則很難結合上,…”
一個工匠忍不住插話道。
“那就要做成一致的,嚴格要求,你們去選取幾把最精致的牙尺來作為衡量比準,然后比照這牙尺來制作出一批鋼質牙尺來,要達到完全一致,這樣以這種牙尺來作為衡量的基本工具,這樣你們制作出來的槍機也好,槍管也好,便不會有謬誤差距,…”
這也是一大問題,當下的度量衡都還顯得相對粗糙,像牙尺、鈔尺(裁衣尺)、銅尺(寶源局)這幾種尺算是較為通用的了,但是在度量上都有差別,一尺下來都有些許差異。
所以你要要求他們現在都按照這個來定,就需要先把一個穩定的度量衡確定下來,而現在馮紫英也只能讓他們去選幾把最精致的牙尺來作為制作用的基本度量工具了。
莊立民這個時候似乎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大人,你說這個辦法簡直太好了,每個人工匠師傅帶一組人,專門制作一個小部件,甚至就制作一個工藝,然后交給下一組人,只要度量上準確精致一些,最后檢查審核嚴格一些,完全可以達到最佳效果,關鍵在于如果這樣,熟能生巧,肯定能夠大大提升效率,…”
“不過如果都是這樣,到最后不是大家缺了哪一個人,就再也不能制作出一支完整的火銃了么?”那個工匠還是有些遲疑。
“的確如此,不過大家可以將整個制作流程掌握,但未必需要每一個環節都做到最熟悉最好,而只需要在一個環節上做到最好就行了,當然如果他不喜歡制作這個環節,也可以到其他環節去做,也就是一個孰能生巧的過程,不是么?”馮紫英這個時候心情特別好,耐心地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