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馮紫英的悠然自得截然相反,包括練國事在內的幾個同學都是緊張得口干舌燥,臉色發白。
哪怕略好的練國事也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下意識的站起身來,來回踱步。
“君豫,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今晚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待會兒就肯定會有結果。”范景文略顯蒼白的臉上掠過一抹潮紅。
他沒有賀逢圣和吳甡那么多瞻前顧后,他是正宗北地士人,來自河間府的他可和江南這邊沒有任何瓜葛,所以態度更鮮明,只要認定了,那就絕不退縮。
“紫英這會兒還能出門,卻又說不是去那邊,那是去哪里了?”賀逢圣也只能用其他話來分散自己緊張心情。
“紫英應該是去兵備道那邊了,龍禁尉這么大動作,免不了要在城中引發動蕩甚至騷亂,揚州府那邊兒打了招呼,但是兵備道那邊還需要安頓好。”練國事站定,“我就擔心龍禁尉那邊約束不住,出大問題啊。”
練國事的擔心并非無因。
這些龍禁尉素來風紀不嚴而遭御史詬病,現在遠離天子腳下,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個機會,而且是對富甲天下的鹽商,豈有不狠咬一口的道理?
所以當時練國事不贊同馮紫英和龍禁尉合作的,他傾向于與南京都察院或者報經京師都察院那邊合作,但這個意見被馮紫英否決了。
若無龍禁尉的參與,豈能讓這些鹽商感受到壓力?而南京都察院和京師城中的都察院體系里鹽商們的潛勢力都不小,和他們合作是問道于盲,起碼不是現在。
至于說龍禁尉風紀不嚴行徑不端那都是細節問題,不在馮紫英考慮范圍。
“君豫,紫英應該是和龍禁尉那邊有過溝通吧?這等事情他們應該有分寸才對。”吳甡也忍不住插話。
“哼,那幫龍禁尉,狗能改得了吃屎?”練國事對龍禁尉一樣成見極深。
這些文人幾乎沒有哪個對龍禁尉這種存在有好感的,所有御史一出道,都是以攻訐尋釁龍禁尉為榮為傲。
話一出口,練國事才想到這恐怕會讓吳甡更不滿,有些尷尬的想要拉回話頭:“不過紫英當有完全之策,那位蘇千戶好像也不是那等放縱之輩。”
正說間,馮紫英已經回來了。
“紫英,如何?”見馮紫英踏進院子,幾個人都忍不住站起身來,簇擁上去。
馮紫英見狀,也是趕緊擺手,“還早呢,小弟只是去兵備道那邊打了個招呼,莫要讓那邊以為發生了什么亂子,至于結果,起碼還要一個時辰之后看能不能有一個大致結果吧。”
回到花廳坐定,馮紫英當中而坐,而幾個同學包括練國事,已經下意識的坐在了下首。
“紫英,非要走這一步么?”練國事還是忍不住嘆息。
“君豫,時不我待,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馮紫英也覺得這位關系最密切的同學還是有些沉穩過分了,甚至變成優柔寡斷那就可惜了。
練國事默默點頭。
“不過也請大家放心,紫英好歹也是文臣士人,不至于越過大周律法恣意行事,前期是為了打破僵局,后期自然也是要由都察院和大理寺來介入的,…”
馮紫英要給這幾位吃一粒定心丸,這幾位都是從未經歷過這等事情的,等到下一回再有類似情形,相信他們就不會再有這么多感觸感傷了。
幾個人便端坐在花廳中等待,而汪文言等人則早已經在外院和幾處龍禁尉都保持著密切聯絡,隨時隨地傳回來各種消息。
接近丑時,汪文言終于踏入花廳。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汪文言身上。
他們都知道這一位是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里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幕僚,但是林如海命不久矣,這位首席幕僚很快就會轉投馮紫英門下。
當然馮紫英也沒有隱瞞自己要娶林如海嫡女的消息,不過這個消息倒是讓幾位同學都有些意外和不解。
兩淮巡鹽御史的身份可太特殊了,娶對方的女兒可不是什么好選擇。
只是這等事情外人很難插言,而且馮紫英還是武勛出身,所以就更不好諫言了。
“大人,練大人,范公子,賀公子,吳公子。”汪文言進來和幾人打招呼,但手中并無任何物件。
“唔,文言,說吧,這幾位日后都是我的親密助手了,等我進京之后,這邊就會由君豫兄負責,有什么事情就要由他來拍板,夢章、克繇和鹿友他們三位協助。”馮紫英也算是正式將汪文言引見給練國事幾人,同時也明確練國事幾人未來的職責任務。
“龍禁尉那邊都傳來了消息,高家那邊沒有怎么反抗,高越所在的高園正在進行搜查,南鎮撫司也有人來監督,…”
按照龍禁尉規矩,其內部也是有負責監督的部門。
北鎮撫司負責辦案,包括在全國各地的分部都是直接對北鎮撫司,南鎮撫司也鮮有出京,但是南鎮撫司一旦出京,要么就就是調查內部問題,要么就是肩負特殊職責。
這一次因為涉及到鹽商事情太本章未完,繼續下章閱讀 過重大,盧嵩顯然也不敢放心,所以才讓南鎮撫司來人跟隨監督,就是防止事情搞砸了,馮紫英甩鍋。
都察院暫時還不能介入,那么南鎮撫司這邊就勉強能起一個監督作用,馮紫英也專門見了那位帶隊的南鎮撫司副千戶,說了要求,這也讓那位葉姓副千戶松了一口氣。
這位副千戶也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龍禁尉內部風紀歷來如此,你要讓這幫人干活兒做事不占點兒葷腥,那根本不可能。
他又擔心馮紫英過于清正苛厲,那就麻煩了,好在馮紫英頗為知情達意,沒有太為難,提出的要求都能接受,也給辦事的兄弟們留了一口湯喝。
“嗯,譚家和桂家呢?”馮紫英沉聲問道。
“譚家遭遇一些麻煩,有江湖人士在其府邸中棲身,所以龍禁尉與其發生了沖突,擊斃七人,抓獲五人,其中有一人為刑部通緝重犯,龍禁尉自身陣亡三人,…,桂家那邊也還順利,但是其宅邸中幾乎沒有什么,…”
狡兔三窟,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馮紫英也沒有指望就在這幾家主宅中就能有多大收獲,這幾家的別宅一樣早就納入了視線,而且只要人在手,就不怕他們不開口。
“不急,慢慢來,我們還有時間。”馮紫英態度淡然。
“京師那位御史已經過了東昌府。”汪文言幾乎是用耳語在馮紫英耳邊道。
“唔,運河兩岸正是好風景的時候,這位御史大人是浙江湖州人吧?喜歡多看看我們山東兩岸景色也很正常。”馮紫英似笑非笑的嘀咕了一句,“耀青走了么?”
“前日就已經走了。”汪文言放下了一顆心。
他早就提出了這個意思,但是馮紫英一直不置可否,但剛才那句話他就明白了,也不枉自己先斬后奏了。
馮紫英沒有在意,他相信有些事情不需要自己提醒汪文言就能去辦好,吳耀青親自出馬,自然要辦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對馮紫英來說,只要今晚不出亂子,就算是成功了。
他最擔心的就是有人公開反抗,引發動亂,局面不可控,就有可能引來揚州府和兵備道那邊的強烈反彈,甚至直接出手干預,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一旦到了那種程度,弄不好就要比拼各自在朝廷中的實力了,而那是馮紫英絕對無法接受的。
畢竟大周的規矩,龍禁尉辦案,除非是謀反大案,否則都應該是都察院或者刑部為主導,龍禁尉只能是配合,而中書科則絕對不是司法機關。
而之前他又不能和揚州府和兵備道那邊打招呼,以免走漏風聲。
揚州府那邊還要好辦一些,知府孫之揚知道自己背景關系,也明白林如海是自己岳父,要動鹽商,肯定是有把握。
而兵備道那邊就麻煩了,莫代祿這廝甚至不屬于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這邊,而是掛著湖廣提刑按察使司副使的頭銜大 周沿襲前明體制就有這么奇葩,整個南直隸除了六部都察院外,不設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而下邊的兵備道官員就只能屬于臨近的山東、浙江、江西和湖廣的按察使司,揚州居然屬于湖廣提刑按察使司下掛的一個副使兼任兵備道兵備官掌握軍務。
所以他也是做了各種準備。
一方面要求盧嵩那邊要派出得力干員指揮,言語中務必要給對方留一線希望,讓他們覺得事情還有回旋余地,防止對方狗急跳墻孤注一擲。
同時要有人監督龍禁尉自身的行徑,防止過于酷烈引得人家難以忍受,特別是有些人見到家人被侵犯而鋌而走險導致局面不可收拾。
為此他也專門和南鎮撫司那邊交代,財物可以適當寬縱,但是人員尤其是婦女親眷絕對不能去觸碰,拿住幾家主要成員,防止一些證據被毀為第一要務。
至于說那等江湖人士或者龍禁尉自身傷亡幾個人,那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