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番拓墾?你是說你們有意參加東番拓墾?”馮紫英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不,不是,大人誤會了,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東番拓墾的方略,嗯,朝廷對東番拓墾有什么考慮,…”王九玉結結巴巴地道,額際汗珠都忍不住滲了出來。
馮紫英更奇怪了,不是為了拓墾而來,卻又要問東番拓墾之事,這卻是為何?
目光落在對方身上,馮紫英表情越發深沉,看得王九玉頭皮發麻,忍不住道:“大人,我們都是些吃鹽飯的,哪里懂得什么拓墾啊,龍游和安福那些商人們才是這方面的行家,嘿嘿,…”
馮紫英猛然回過味來,目光銳利如劍,緩緩點頭:“原來如此,你們是看上了東番的鹽務?”
王九玉雄壯如牛的身子微微一抖,表情也有些古怪,但是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點點頭:“大人明鑒,我等世代以此為業,兩浙鹽務清理,我等被迫背井離鄉,但您和剛才那位汪大人都知道,我們都是憑苦力吃飯的苦哈哈,沒什么其他本事,只能吃這碗飯,離了這一行,除了餓死就只能當盜匪了,…”
“哼,王九玉,你這是在威脅本官么?”馮紫英輕哼了一聲道。
“不,不,小的失言了,小的只想說現在我們這幫人走投無路,也想尋個合適去處,既然朝廷有意拓墾東番,那東番現在也是蠻荒之地,若是朝廷允許,我等也愿意為朝廷打頭陣,…”王九玉一邊觀察著馮紫英的表情變化,一邊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辭。
“為朝廷打頭陣,王九玉,你和你手底下一幫人有這么好心?”馮紫英朗聲大笑,連連搖頭,“拓墾東番的確是本官此番南來的一個目的,而你們消息倒也靈通,居然知道本官有意讓龍游和安福商人先行做起來,你們也想去東番拓墾,不過不是幫助朝廷拓墾土地,安置無地流民,怕是想要先占這一塊市場吧?”
馮紫英同樣也在一邊觀察這廝,一邊在思考對方的意圖。
“不過這要拓墾,三五年內這東番鹽業這一塊的市場意義不大,起碼也要一二十年后恐怕才能抵得上寧國或者廣德這樣一個府州吧?你們會看上這個?”
王九玉吶吶不語,馮紫英鷹隼般的目光鎖定對方,一邊緩緩道:“這東番鹽市短時間里是無甚意義的,那你們這幫靠鹽吃飯的家伙還能有什么打算,除了鹽場,還能有什么?”
王九玉悚然動容,對方果真是厲害,就這么短短一炷香時間就能揣摩出這么多東西來,而且直接把自己的目的都挑明了。
“據本官所知,東番靠近澎湖的一線,地勢低平,冬日里氣候干燥,日照時間長,乃是天然曬鹽所在,而且該地區河流稀少,下雨時間也不多,沿岸的海水含鹽度比其他地方更高,比長蘆、兩淮的鹽場出鹽率更好,鹽的品質也更高,你們莫不是看上了那里?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王九玉臉色煞白,最大的秘密居然被對方隨口道出,而且知道得甚至比自己這邊人了解到的情況更詳細準確!?
難道是誰走漏了風聲?
不可能!
連他都只知道臨近澎湖的東番西南角之地地勢平坦,冬日里太陽毒,適合曬鹽,卻也不知道什么附近海水含鹽量更高下雨少這些情況。
馮紫英見對方表情就知道被自己猜中了。
布袋鹽場嘛,后世臺灣最重要的鹽場,和長蘆、鶯歌海并稱中國三大鹽場,以品質好著稱,馮紫英對這一點常識還是知道的。
不過布袋鹽場雖然條件優越,但是前世中卻是到乾隆年間才開始開發,主要還是因為墾拓和人口的問題,但現在,似乎自己可以讓這一歷史提前了。
如果不是這家伙來提醒自己一下,自己還真的沒想起東番還有一個布袋鹽場。
因為后世這鹽場實在是說不上有多么重要了,更談不上什么財政支柱,但是在這個時代,對于當下的朝廷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個聚寶盆,當然也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了。
心懷大暢,但是馮紫英仍然是一臉哂笑,似乎是在嘲笑對方后知后覺,以為自己不知道這個情況,更是讓王九玉心懷忐忑。
這廝還真是一個帶財運的,居然給自己一下子帶來這樣一個新路子。
“大人,您早就知道了?”王九玉臉上表情變幻不定,良久才微帶苦澀地道。
“王九玉,本官在開海之略中專門加上這拓墾東番,你不會以為本官就只是讓龍游和安福商人下東番安置一些流民,拓土墾荒那么簡單吧?”馮紫英振振有詞,“本官若是沒有一點兒把握,豈敢向朝廷建議?只是沒想到你這廝居然也能打東番鹽區的主意。”
王九玉吞了一口唾沫,有些艱辛地道:“那大人的意思是這東番鹽場是早已經有人預定了?”
“那倒沒有。”馮紫英搖搖頭,很隨意地道:“東番百廢待興,拓墾之事涉及方方面面,本官也只是剛剛有了一些大致構想,但是這鹽場肯定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而且你也應該知道東番島上山民甚多,若是尋常鹽商,本官便是給他這個特許,他能玩得轉么?別鹽沒給我曬出來兩石,自個兒把命送了,他人死事小,耽擱了東番拓墾大事,那才是大事!”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那東番島上山民甚是兇悍,官府尋常時候肯定沒有那么多精力來顧及許多,若是尋常商賈要去開發鹽場,那肯定要和山民沖突,屆時耽誤了大人拓墾東番的大業,那就萬死莫贖了,須得要尋一二有些這方面經驗且有些人手者,方能確保此等開發無虞,…”
王九玉本以為自家這是空跑一趟了,但沒想到這鹽場之事居然還無定論,而且看這一位的意思是還得要有些許武力勢力者方能吃得下這份活計,立時便心動起來。
自家手底下有的是吃這碗飯的亡命徒,干私鹽販子,成日里和巡檢司和地方衛所的鎮軍打交道,許多時候就免不了要動武,都是提著腦袋玩命的。
而自己背后的人卻是有的是人脈和銀子,兩相結合,加上這東番鹽場,這不是天賜良機天作之合么?
“王九玉,你倒是挺會說話啊,敢情這東番鹽場就只能你王九玉能行?”馮紫英哂笑。
“大人說笑了,小的只是想說,請大人給小的一個機會,嗯,不僅僅是小的,還有其他一些人,他們都對大人開發拓墾東番的大計極為看好,也愿意為朝廷開發拓墾東番盡一份心,所以也請大人給我們一個機會,日后我們定會沒齒難忘,…”
見王九玉說得懇切,馮紫英沉默了一下,這才啟口道:“王九玉,你們可曾知道東番拓墾開發不是小事,先前本官所言那些不可預測的風險只是一方面,沒準兒你們接上這活兒才知道燙手,…”
“大人盡管放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既然吃了這碗飯,小的就沒把這條命當一回事兒,睡在家里還有可能房梁垮了把人壓死呢,這世道那碗飯是能坐在家里就能把銀子掙著的?”王九月這番話倒是說得相當光棍。
“嗯,你倒是看得開,既如此,你們可明白,這東番鹽場的具體情況?估計你們應該有過勘探,不過未必了解仔細,本官建議一方面你們趕緊安排人去東番那邊實地找專業人士勘察一下鹽場和曬鹽情況,另一方面也需要來一個說話管用的來和本官談一談,王九玉,這么大一筆營生,你不會以為空口白牙說幾句話就能交給你們吧?你都知道朝廷現在艱難,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么?”
王九玉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是…”
見王九玉臉色有些詭異,馮紫英輕笑,“怎么,還有什么不好說的么?盡管說來,本官不怪罪便是。”
“謝大人恩典,嗯,大人也知道小的只是前頭來打前站的,呃,有些話還得要回去轉達,嗯,小的想要問一個大概數目,回去也好有個交代,…”王九玉艱難地說出這幾句話來,,目光里卻滿是期盼。
馮紫英笑了起來,手指輕輕在桌案上敲擊,“你這個問題問得不聰明,那應該要問一問你們想要什么了?東番乃是朝廷開海之略才涉及之地,前期開發投入肯定不小,朝廷除了履行日常管轄外,并無意涉足,嗯,或者再說一句直白一點兒的話,朝廷可以把鹽場直接劃給你們開發,既可以拿給你們一家,也可以給幾家,那一片區域有多大,估計你們應該清楚,那就要看你們出價了,另外,你們既可以自行賣鹽,但卻不能賣入大周境內,也可以賣入大周,比如南直、浙江或者湖廣、江西,但是這卻需要細細商議了,一句話,每個條件恐怕價格都不一樣,你明白么?”
見王九玉若有所悟,馮紫英補充道:“既然能讓你來,想必你們也是在這方面有些考慮了,若是沒點兒實力的人,估計也不敢來碰這番營生,這樣,本官給你們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內來人和本官具體詳談,一個月后,本官可能就要另有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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