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和牛公他們是擔心馬夏在龍禁尉和都察院御史那里胡亂攀咬,而讓整個馬家都被陷進去?”馮紫英皺起了眉頭。
這事兒還真的有些不好處理。
他原本心中還頗為高興,瞌睡來了正好就有人送來了枕頭,正說如何和在軍中勢力頗大的武勛世家們搭上線,磋商達成妥協,這也是他和永隆帝談及的問題,還琢磨須得要和王子騰好生說一說,這枕頭就來了。
這舉債所得如何使用必然是繞不過軍隊的,這樣大一筆錢銀,便是兵部也要征求軍中武勛宿將們,這涉及到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整個兵部開支投入方向,特別是還要涉及到在閩浙兩廣乃至山東和南直的水軍艦隊組建,哪一條都要牽扯到軍隊。
但馬夏這事兒,若是馬夏真的不管不顧的亂咬,都察院和龍禁尉能否壓得下來,就真不好說了,這就需要包括馬家和馬夏在內的幾方相當繁瑣的協調溝通。
一方面要讓馬家內部自己按住各種聲音,不能亂,還得要要堵住馬夏的嘴,避免亂咬;另一方面,都察院那邊要協調好,馬夏肯定沒說的,沒準兒還得要弄出一兩個人來,才能讓忙乎了一大陣的都察院滿意。
另外就是要平衡好兵部、戶部和這些軍中實力派的的關系了。
像王子騰、牛繼宗、陳道先,甚至還包括自己老爹和陳敬軒這種軍隊實力人物,未來在這筆收益中如何來爭取,都得要好生爭執一番,誰都是帶隊伍的人,這樣大一筆收益,若是不能為下邊爭取一些來,肯定擺不平,弄不好下一步你就干不下去了。
戶部肯定不會答應這樣打一筆舉債得來的銀子都劃給兵部,哪里都缺錢,又不是你兵部和九邊一家,縱然讓你占大頭,那這個比例還得要談。
同樣兵部也需要平衡,不能把劃給兵部的銀子全都砸到九邊上去,既然要開海,那水軍艦隊組建是必然的,這又涉及到這部分銀子的劃分比例。
而劃給九邊的銀子同樣需要在遼東、宣大和三邊之間來分配,家家都嗷嗷待哺,都得要勻著點兒給。
哪一樣都不簡單。
可以說具體方略還沒敲定,也許各方激烈爭吵和博弈就要開始,拍桌子摔板凳,甚至割袍斷義拔刀相向的事兒都得要上演。
現在要把軍中實力派這一塊安撫好,那就必須要依靠王子騰、牛繼宗這些人,畢竟這些人在軍隊中仍然有相當影響力,否則永隆帝也不會如此投鼠忌器,只要一天這部分力量沒被他抓住,他都得再太上皇面前規規矩矩,但反過來,這也是收買拉攏這些武勛世家們的一個好機會。
“紫英你明白就好,馬家是個蛇鼠一窩的爛窩子,但現在這關系到我們整個武勛世家的形象,一旦被那些御史們撕開,沒準兒會讓朝野覺得我們這些武勛世家都是如此,那以后我們這些武勛世家生意盡毀,就真的沒法立足了。”
賈政這番話也是頗為沉重。
王子騰和他說過,他自己也掂量過,這事兒真的對武勛世家形象破壞極大,所以馬尚去找太上皇撞鐘,太上皇都不想理睬。
賈赦也道:“鏗哥兒,這事兒不是馬家一家的事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這事兒得幫著壓下去,馬家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到時候也必定有回報。”
昨日里他就直接找了馬尚,馬尚忙不迭的應允了,先就送來了五千兩銀子,和讓賈赦喜出望外,所以才格外擔心今日馮紫英不來,這事兒沒法向馬家交代。
賈政的話倒也還聽得,在理,但賈赦的話就讓馮紫英有些膩歪了,自己是缺那點兒回報的人么?
只怕賈赦這廝已經收了那馬家的好處才會這般積極,尋常事情這廝哪有如此大興趣?
“世伯,世叔,這事兒恐怕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簡單,馬夏貪墨,其中必定牽扯有人,而貪墨回來的銀子呢?只是他一房得了?當初他謀得這個寧夏鎮總兵據說花了不少銀子,而出面運作的就是馬尚,誰收了這些銀子?涉及到哪些人?御史們恐怕不會輕易罷休,而后這些貪墨回來的銀子馬尚沒有拿?想一想也不可能。”
賈赦賈政面面相覷,如果要按照馮紫英這么一說,這事兒就麻煩了。
如果要追究到馬夏上任時候的事情,那不可避免要牽扯到時任的兵部官員,這一牽扯開來就難以控制了。
至于說馬夏撕咬馬家之人,那都還在其次了,頂多也就是把馬家其他幾房都給卷進去,但那畢竟是一些齷齪私事,比不得貪墨瀆職。
這等武勛又不像文官還要愛惜羽毛,以免影響仕途前程,馬尚這種人本身也沒有指望過這些。
“那依鏗哥兒之見,卻當如何?”賈政忍不住道。
“世叔,此事非一時半刻能說得清楚,涉及面太寬,小侄也不敢妄言,不過王公和牛公以及世伯世叔的想法小侄也能理解,好歹馮家也是這般出身,我明白王公和牛公的意思,回去之后,會有安排,這邊也請世叔轉告王公和牛公他們,此等時候,再莫要別生事端。”
馮紫英不會給對方留任何話柄,但他也不認為像馬家這種貨色值得多么看重,只是需要考慮到整個武勛群體的兔死狐悲和太上皇的感受罷了,但這正好可以作為一個武勛群體的交易砝碼。
賈政會意地點點頭。
他也聽出了馮紫英的意思,肯定要把這些意思轉達給另外一方的人,讓他們來斟酌。
這另外一方的人,可能是兵部張景秋,也可能是都察院的御史們,又或者是內閣閣老們,甚至是皇上。
難怪內兄說還得要去找太上皇給皇上那邊打招呼,否則光靠這一幫子武勛,如何能抵御得住來自這些文官們的壓力?
見賈政點頭,賈赦雖然還有些懵懂,但是也知道估計是有希望了,心里也踏實了許多。
他已經打定主意,若是那馬家真的無法脫身,那也不關他的事兒,他出力了,這五千兩銀子是斷斷不會退的,若是有好結果,起碼還得要在馬家身上榨出個一兩萬兩銀子才肯罷休。
主要事情說定,氣氛也會輕松了下來,誰都知道這事兒不是一天兩天能說定的,沒有一兩月這事兒是別想有個結果,倒也不急,反正著急上火睡不著覺的也是馬家。
只要有商榷余地,那就好說。
賈璉和賈寶玉也都隱約明白讓二人來參與這等事情的意思,日后免不了他們倆恐怕都要代表賈家處理這等事情,先要學著點兒。
“母親安好?”宮裝麗人聽聞了腳步聲,轉過身來,看著自己母親,忍不住迎上前去。
“好,好。”王夫人上前握著自家女兒的手,上下打量,眉目間也滿是關心,“在太妃那邊可曾習慣?”
“母親放心,一切都好。”宮裝麗人自然就是賈元春,芙蓉粉靨玉白生香,一條淡濃恰到好處的修眉配著一雙丹鳳眼,菁華靈韻皆蘊其中,略略高挺的鼻梁下那菱形的櫻唇微微抿起,笑容里帶著雍容貴氣。
“那就好,那就好。”王夫人握著元春的手拉著對方坐下,“這會兒那馮家大郎來了,正和你父親、大伯以及璉兒、寶玉見面,…”
“哦?可是那馮鏗馮紫英?”元春心中一動,自己還說怎么找機會讓父兄去招那馮紫英來呢,未曾想到對方居然就在自己家。
“是啊,他剛來,你父親和大伯和他有事情商談。”王夫人也有些驚訝,自家大姑娘知道這馮家大郎不稀罕,去年大姑娘也曾歸家,家里人也就提起過,但那時候都未曾在意,今日這大姑娘臉上的驚訝表情卻沒有瞞過她的眼睛。
遲疑了一下,王夫人才又道:“你父親和馮家大郎商量的事情關系甚大,也想你幫著琢磨一下,…”
元春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一挑,“何事?”
王夫人也就撿了緊要的說了,元春默默點頭。
其實她早已經知曉,甚至此番回來,就是為此而來,但是卻不能不裝出一副才知道的模樣。
王夫人小心的觀察著自家女兒的神色,卻看不出半點端倪來,這女兒已經二十了,若是在宮外早已經是嫁做人婦了,可是在宮中卻由不得自家了,為此夫妻倆沒少相互埋怨,早知道入宮這種吊在半天沒個下落,何苦要去撞這等大運?
尤其是現在皇上已經年過花甲,難道還要去侍奉當今?
“那馮家大郎聽說尚未娶妻?”元春突然問道。
王夫人一愣之后,想了一想才道:“聽說是還未定親,但是京師城中有不少高門大族和官宦人家都有意,但一來他父親在邊境戍守,二來他本人起初一直是說要滿十六歲之后才議親,所以…”
元春搖了搖頭,”母親,這不過是托詞罷了,三妹妹可惜了,寶玉的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