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賈政和賈珍到的時候,修國公侯家家主一等子爵侯孝康也到了,幾人正好趕上了這一幕。
看見暴怒的牛繼宗劈胸揪住馬尚的胸襟,握住地拳頭差點兒就要劈頭蓋臉的揍上去,旁邊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陳瑞文也不得不起身攔住了牛繼宗,把這二人勸開。
賈赦、賈政和賈珍都是嚇得不行,面色發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晃眼看過去,八公家族中就到了六家,除了繕國公石家和理國公柳家沒到外,其他幾家都到了,再加上雖然不屬于八公家族,但是實際上實權和影響力更大的王家和現在已經隱隱有些氣象的陳道先,基本上武勛家族中的頭面人物都差不多到齊了,嗯,還要算上一個馮家。
這樣大的場面,怎么會發生斗毆的情形,而且是京營節度使牛繼宗要打馬尚?!
賈家三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消息更為靈通的侯孝康卻知曉一些內情,臉上只是露出鄙薄之色,卻沒有言語,自顧自地坐上了自己的椅子里。
“孝康兄來了?”王子騰倒沒有理睬牛繼宗的暴怒,他知道有陳瑞文在,是打不起來的,現在侯孝康也來了,就更打不起來了,而且馬尚現在這種情形下,縱然牛繼宗盛怒之下真的給了他兩下,他恐怕也只有受著。
像這種情形,八公家族中一般說來都是家主或者族長來,但賈政也來了,自然是因為他現在還掛著工部的職務,而且他的嫡女也在宮中皇太妃身邊,還有王子騰這層關系。
不過從賈家的位置也就能看出一二,除了王子騰坐在主位上,牛繼宗坐在主賓位上,陳瑞文、陳道先以及侯孝康和馬尚排下來,賈家幾位就只能敬陪末座了,也足以說明現在榮寧二府的賈家在四王八公中的地位。
這其實也是一種家族實力高低的體現。
像賈家從賈敬賈赦賈政這一代到賈珍、賈璉、賈寶玉這一代,原本還有一個賈敬有些出息,進士出身卻又去棄官修道去了,賈政卻又是沒能讀出書來的,所以基本上就是沒有出息了。
而另外幾家,人家好歹家族里的子弟都還是多少有些實職在身,哪怕是武官,但起碼也算是手中有些權力,也要比賈政這種純粹的點卯混日子的強。
“恩侯,存周,重果,坐吧。”王子騰對自己姻親這邊就沒有那么謙和客套了。
賈珍字重果,只是在寧國府中自然是無人能喊他,而榮府這邊也多是喊珍大爺。
三人都感覺到了今日事情非同小可,但又不知道什么事情,所以都有些惴惴不安。
在陳瑞文和侯孝康的勸說下,牛繼宗終于松了手,推搡了馬尚一把,這才恨恨的返回座位。
那馬尚也是色厲內荏,底氣卻是早就虛了,也是灰溜溜的回到自己位置上。
想想現在的情形,別說這幫人如果落井下石,就算是把他們馬家當作棄子踢出去,只怕馬家都要和石家一樣遭遇滅頂之災了。
“繼宗兄和瑞文兄今日聯袂而至,而且還讓我也通知了孝康兄和恩侯存周他們幾位,必定是有大事,我才從山西那邊回來,這半年一直在大同和太原之間來回轉悠,只是在路上隱約聽說一些事情,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還是請繼宗兄說說吧。”
王子騰是武勛中第一個出任過兵部右侍郎的,這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武勛出任過文官職位的人物,也算是破天荒,哪怕是時間很短同時也是兼職,但是那意義都不一樣,足見其在太上皇和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而且他現在轉任了宣大總督,論地位甚至要比牛繼宗的京營節度使還要高一線了,作為武勛的頭面人物,雖說王家不是八公家族,但是他已經隱隱成為武勛家族的代表人物。
便是牛繼宗這等號稱八公第一家的人物,也要承認當下王子騰算是最能代表武勛家族利益的了,更不用說王子騰還與翼國公陳家交好,與榮寧二公算是姻親。
牛繼宗長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陳瑞文和侯孝康,卻沒有理睬賈家幾位。
在他看來賈家幾位雖說頂著國公和武勛名義,但是實際上都遺囑處于沒落狀態,甚至比起陳道先這種黑馬,壽山伯何家這等慢慢出頭的次一等的武勛家族都有很大不如了。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瑞文兄和孝康兄都清楚,子騰你是宣大總督,這些消息還能漏過你的耳目?”牛繼宗搖搖頭:“石家捅出了天大的禍事,石光玨貪墨不法,勾結草原韃靼人,為其提供軍資,從中漁利,克扣軍餉,并將大量軍糧賣給了素囊臺吉,這些都是寧夏叛亂的主因,…”
“牽扯到多少人?”王子騰直截了當地問道。
“石光珠怕也是跑不掉,還有他們石家的姻親——云光怕也是逃不掉。”牛繼宗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云光也牽扯在其中?”王子騰吃了一驚,心中也是一凜。
云光可不簡單,他是北直士林名臣,以南京(金陵)兵部右侍郎兼任陜西巡撫,也就是所謂俗稱的長安節度使。
大周朝制和前明有些相似,但是又有些變化,像南京(金陵)一樣設有六部和都察院,但前明的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堂上官,基本上都是一些品軼較高但卻被投置閑散的官員,而大周略有不同的就是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尚書侍郎和御史們則更多地作為儲材待用和作為兼職外放的作用。
按照大周規制,總督和巡撫皆為臨時派遣,但是隨著地方事務日益龐雜,分權形勢也日益突出,所以督撫制度開始從臨時性派遣向常設化轉變,而又為了確保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度,所以大周也確定了督撫皆由中央派出。
比如現在的兵部尚書張景秋就是從南京轉任而來,而這個云光就是以南京兵部右侍郎身份兼任陜西巡撫。
石家石光珠的嫡女便嫁給了云光的庶次子,這在當時也是引起了轟動,堂堂國公嫡女居然嫁給一個文官庶子,未免有失身份,但是石光玨出任寧夏總兵,又讓許多武勛羨慕得眼紅。
若無云光在其中做推手,只怕石家便是花再多銀子也難以讓石光玨這種草包出任一鎮總兵。
云光與王子騰關系也不錯,只是未曾想到自己這一趟出去半年,這寧夏甘肅之亂連云光也都牽扯進來了,那就問題大了。
“繼宗兄,云光可是文臣!”王子騰忍不住提醒了對方一下。
“哼,文臣又如何?”牛繼宗撇了撇嘴,“那些御史們一樣不會放過他的,石光玨貪墨所得便有三萬兩給了他,而他也對長安那邊的鐵器進入寧夏外賣草原行了方便,…”
王子騰心中一涼,若是單純送了三萬兩銀子都還好說,一來有親戚關系,二來寧夏總兵屬于陜西行都司范圍,作為陜西巡撫自然有權過問,這上下級之間的打點孝敬在大周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這大周朝的體例,各級衙門之間每年的冰敬炭敬年敬壽敬哪里少得了?難道說那些個御史們就不收了?收不到那倒是有可能,但凡出巡過有過幾分交情的,都不會忘了你。
只不過這三萬兩銀子明顯就是太超出了尺度倒是真的,這就是授人以柄了。
“那石家就沒救了。”陳瑞文淡淡地來了這么一句。
其他人還沒有明白過來,但是王子騰卻猛然醒悟過來。
云光是北直永定府人,也是進士出身,算是北地小有名氣的士人,現在卻因為石家拖累而陷入這等大案中,南方士人自然要借此機會譏諷抨擊北方士人,而北方士人只怕更是對石家恨之入骨,這都察院中的御史們還不得把你石家給生吞活剝了?
便是太上皇和皇上都抵擋不住這些個御史們的瘋狂撕咬,當然,恐怕皇上是樂見其成的,而太上皇現在也未必有多少心思來保這石家了。
馬尚卻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想到石家沒救了,那馬家呢?
“瑞文兄,那我們馬家呢?”馬尚顫聲道。
陳瑞文和侯孝康都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王子騰。
馬尚顫顫巍巍的走到王子騰身邊,幾乎要站不住腳,拱手道:“子騰兄,咱們幾家同氣連枝,請務必看到昔日舊情份上,幫我們馬家一把,大恩大德,馬家絕不敢忘,…”
“唉,國上,…”王子騰趕緊起身扶起對方,“這等事情豈是我們這等武人能插上嘴的?這些都是朝中御史們才能定得了的事情啊。”
“那該如何是好?”馬尚頹然地扶額長嘆,涕泗橫流,”難道馬家就真的要自我而亡?”
坐在一旁的牛繼宗忍不住哼了一聲,卻被耳尖的陳瑞文和侯孝康聽見,侯孝康趕緊道:“繼宗兄,這等時候,便莫要計較那些了,若是有主意,便說出來吧。”
那馬尚聽得這么一說,一咬牙便走道牛繼宗面前深鞠躬拱手一禮:“繼宗兄,先前是馬尚得罪了,馬尚在此向你賠罪了,請繼宗兄看在你我多年交情上…”
“行了行了,別在這里說這些了。”牛繼宗還是掛不住面子了,抬手示意,然后目光望向王子騰,“子騰,前年你不是還替那馮自唐的兒子吆喝慶賀他高中舉人么?他現在可是風光了,此次西征平叛立下大功,據說內閣和皇上都是贊不絕口,而且其舉主兼恩師不就是那喬應甲么?據說喬應甲馬上就要升任左副都御史了,而馬夏之事就是楊鶴查辦,楊鶴也是喬應甲一手擢拔起來的,…”
啊?一直在一旁充當透明人的賈赦、賈政、賈珍都忍不住啊了一聲。
他們的消息就要閉塞許多,而且馮紫英回來這段時間也只是和兵部、內閣等朝廷大佬們打交道,具體事宜并未外泄,他們也只知道馮紫英是立了功,但具體如何卻不清楚,今日才得聞連皇上和閣老都要夸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