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哥兒,辛苦了。”馮紫英微笑著點點頭。
“承蒙大爺厚愛,賈蕓方能有此機會,賈蕓身無長物,唯有盡心做事,以報大爺看重了。”賈蕓規規矩矩地隆重一禮,半點不敢懈怠。
“好了,蕓哥兒,你這半年多時間的表現,我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沒有你從旁協助,我是作不下來的。”柳湘蓮拍了拍手,“當日紫英讓我來找你,我還說這賈府里邊多是些眼高手低之輩,莫要自尋煩惱,未曾想到蕓哥兒卻是這般能干,大大出乎我的的意料,也能讓我有更多時間才把這班子搭起來了。”
這等日常雜務,柳湘蓮其實并沒有多操心,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組建戲班子上去了,這是一家戲園子的核心,分心不得。
所以須得要要有一個人來經管這戲園子的日常事務,薛蟠也好,韓奇也好,陳也俊也好,衛若蘭也好,都肯定干不下來這等繁瑣事務,也不可能來干。
倒是賈璉這方面還行,但是若要讓他來,這賈府顏面卻又不好放下,而且賈家也不是這家園子的東家,所以這事兒馮紫英在趕赴西疆之前才讓柳湘蓮去找這賈蕓,看他是否愿意抓住這個機會。
沒想到賈蕓到了戲園子里也是如魚得水,從整個園子的拆遷規劃到營造再到日常物件的添補,加上這平日里一幫匠人們的管理,都是交給了賈蕓來,先前一兩個月還有些忙亂,但后邊這半年那就是漸入佳境,越發順手了。
馮紫英滿意的看了對方一眼,看樣子賈蕓的表現讓柳湘蓮很認可,日后這園子的管理還得要讓賈蕓多操心才是,這柳大哥以后更多心思看樣子還是在登臺上,日常雜務他也沒有那么多心思來過問。
“蕓哥兒,那你帶我們看一看,介紹一下。”
“好,各位大爺這邊請。”賈蕓伸手一延示意。
“這邊原來是園子里一個廢棄的池塘,園子買下后,我們覺得這空置在這里可惜了,邊找人來淘了淘,這背后有一眼泉,另外那邊也有一個陰水道與外邊的河溝相通,所以我們就干脆把它清理干凈,弄成一個活水,栽種了一些荷花,這夏日里變成了乘涼品茶的好去處,…”
“…,這邊有三十多株古柏,原本主人是想要伐掉,但我們覺得這留下更有韻味,所以沿著這幾十株古柏我們又補種了一些尋常花樹,然后用青磚墊出了一條小道,也可供客人游玩時散步,…”
“在這背后原本還有一座佛堂,后來我們便拆掉了,現在建成了幾個院落,主要是供班子的日常休息練功所用,這早上柏林里正好是練功吊嗓的好去處,也不虞影響他人,…”
“…,這一處戲臺背后有三處隔斷,可供三家班子同時準備,只是兩處略大,一處略小,不過尋常戲目完全沒有問題,…”
“…,這雅間包房共有十七個,其中五大五中七小,大的擠一擠可容納七八人,中一號的可容納四五人,那小的就只能一二人了,…,在這上邊都是最佳的看戲所在,這游廊下樓道處就是茶水屋,日常茶水點心便都從這里為二樓準備,…”
有條不紊,娓娓道來,顯然一切都在心中,賈蕓也是既興奮得意,又有些緊張。
這眼見得辛苦大半年,這戲園子就要建成了,主家會不會一腳把自己踢開,他心里也沒數。
雖說這園子是薛家出錢最多,但是誰都知道這園子得聽眼前這一位的。
“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那薛蟠居然還文縐縐的賣弄了一下文字,“二郎的班子現在也是有模有樣,我見那個個角兒都是頂呱呱的,只要一開業,鐵定能生意興隆,客滿為患,…”
馮紫英刮目相看,這薛蟠半年不見,怎地連說話都變得斯文了許多。
見馮紫英這般目光,薛蟠瞪起牛眼珠子,“怎地,大郎莫不是覺得哥哥這話有錯?”
“錯倒無錯,不過還欠什么東風?”馮紫英笑著問道。
“還欠一個楹聯,紫英,要不你就來即興來一副?”柳湘蓮看著馮紫英,這位賢弟素有急智,別看平素不吭聲不出氣,只說不通詩文,但是那恩榮宴上一番表現,卻是把人懟得不輕。
“噢,大郎正好,你這一走大半年,大家都在出工出力,你卻溜了,現在回來,也該出一把力了。”薛蟠也嚷嚷起來。
“唔,我琢磨琢磨。”馮紫英沉吟了一番,若說是楹聯,他腦海里也還是有些印象,原本前世中讀書就喜歡讀謝對聯楹聯,那秀陽書院的對聯都被自己給用上了,把禮部尚書李廷機都給忽悠住了,現在這楹聯倒需要斟一番。
“哦?”柳湘蓮原本是沒報多少希望的,但見馮紫英這般作態,倒是來了興趣,“愚兄馬上去讓人取筆墨來,…”
一炷香功夫,便是筆墨紙硯已經準備好,馮紫英也不客氣,揮毫潑墨。
“大千春色在眉頭,記當年翠暖珠香,重游瞻部;五萬瑩花如夢里,念此日丁歌甲舞,曾醉昆侖”,一氣呵成,寫畢,馮紫英還好生欣賞了一番,這筆字倒也沒有撂下。
這是吳梅村的,估計此人這會兒還沒出生呢,所以大模大樣拿來,沒毛病。
“哦?”寶釵微微動容,反復吟誦了幾遍,方才點點頭道:“此聯的確不凡,只是多了幾番回腸蕩氣的滄桑,不知道馮大哥為何會有此感受?莫非是此番西疆平叛讓馮大哥…?”
這首楹聯極有氣勢,造詞用典十分精湛到位,只是不類一個十多歲的年輕人寫出,讓寶釵有些疑惑馮紫英是否遭遇了什么,才會如此心境。
薛蟠哪里懂得起這些,他能把這副對聯讓人抄了一遍拿回來已經很不錯了,不耐煩地道:“這為兄就不清楚了,但我看大郎雖然曬黑了一些,但是精神卻很好,也問了妹妹你的境況,我說你前段時間身子不適,還在吃那冷香丸,…”
“哥哥!”寶釵又羞又氣,這等私密之事,自己這兄長怎么就張嘴在外邊敞著說呢?
“沒事兒,這是大郎單獨問我是我才說的,你把為兄想得那么蠢么?有外人我如何會說這等事情?”薛蟠不滿地叉著腰道:“算了,我也和大郎說了,盼他若是有暇便來家里坐一坐,妹妹你再與他細細說話,這等精細言語,我也轉達不清楚。”
寶釵紅著臉,一時間沒說話,倒是站在一旁的鶯兒頗為懂事,含笑問道:“大爺,那馮大爺可說什么時候有暇?”
“那倒沒說,不過他說近幾日忙過便要清閑許多了,對了,九月初三便是他滿十六歲的生日,妹妹怕是知曉吧?”薛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郎說他們家習俗不喜過著等尋常生,便是尋幾個要好朋友坐一坐吃頓酒便是,已經邀約了為兄。”
聽得馮紫英邀約了自己兄長,寶釵心中也是一甜。
自己這位兄長便是在這京中紈绔子弟中都被許多人看不上眼,為此兄長沒少回來抱怨。
而馮大哥現在已然是京師城中一等一的風云人物,便是去年的狀元、榜眼、探花也無一不對他尊重嘉譽有加,此番西疆平叛又是立下大功,眼見得朝廷又要重用。
這等人物卻要邀請自己兄長吃酒,難怪自己兄長眉飛色舞,喜得合不攏嘴。
“兄長若是要去吃酒,記得莫要貪杯,馮大哥的朋友怕也多是些顯赫人物,莫要丟了自家身份,…”
聽的妹妹這般教誨自己,薛蟠也是嘆了一口氣:“妹妹,你怕不是為兄丟了自家臉罷,而是擔心為兄丟了大郎的臉吧?放心吧,此番去飲宴,為兄便只飲三盅,再不多飲,可好?”
被兄長的話給說得臉飛紅霞,寶釵嗔怪地跺腳:“哥哥好不曉事,妹妹何曾有這般意思?為了哥哥好,卻又找些理由來搪塞,…”
“行了行了,總而言之都是沒沒有理,為兄記住了。”薛蟠起身便欲離開,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妹妹可有禮物要為兄帶給大郎?”
見寶釵羞不可抑,薛蟠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唐突了,這等私密之事如何能讓自己這個“外人”知曉?
想到這里薛蟠也是喟然長嘆,怎么一來二去,自己和妹妹倒成了外人,而那馮家大郎沒見自己妹妹幾面,這送禮物還要避開自己了?
待到薛蟠離開,寶釵這才坐回春凳上凝神沉思,鶯兒自然知道自家姑娘心思,抿嘴一笑:“姑娘可要婢子去馮家打探一番,問問香菱姐姐?”
這十六歲的生日非同小可,寶釵自然也希望有一份更能有深意的禮物來,只是鶯兒這么一問,她卻不好回答,只是把頭扭在一邊。
鶯兒輕笑,這么些年來跟著寶釵,如何不了解,知道這是默許了。
好在她和香菱也是聯系頗多,有這樣一個內應,許多事情都要方便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