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牧成被抓的結果,柏靈雖然驚訝,但也很快接受了下來。
如果事情真是牧成做的,那他在出逃之前,大約也做好了將來伏法的準備吧。
這一晚,涿州府的曹大人邀幾人到宅中共敘,席間那七個獵鹿人一直沒有露面——這一段時間以來基本都是這樣的,每逢他們圍坐吃晚飯的時候,獵鹿人就會消失一會兒。
李一如和柏靈惦記著故人,兩人都沒有什么胃口,幾乎沒怎么動筷。
全程曹知府曹峋都在和汪蒙談笑,幾乎也不看李一如和柏靈兩人。
柏、李二人也都明白,今日能坐上知府大人的客座,也只是因著常將軍的面子而已。
在見到這位曹大人的第一眼,柏靈就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不喜。
柏靈也說不出原因,認真論起來,這位曹大人身上有許多地方都讓她想起在平京的鄭密鄭大人來,可是某種最要緊的精神氣,他身上卻沒有。
悶頭吃了這頓晚飯,柏靈也差不多聽出了這位曹大人的愿望——原來他是升明二年的二甲進士,按照往年的慣例應當留在翰林院歷練。
然而當年皇上卻帶著自己欽點的準翰林們北巡,并一一將他們安插在北境四州的州府之中。
陳翊琮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他當年不放心北地的地方衙門,便將這些剛剛鯉躍龍門、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像楔子一樣按進了北境的地界。
他們雖然身在北境,但吏部的檔案里都記著一筆,這些人在北境的時間,將直接等同于他們在翰林學士院的供職年資。
任滿五年之后,他們就可以回京,由圣上重新委派要職。
所謂翰林學士,地位極其清貴,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天子私人”。
他們每日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為皇室伴讀,出外任科舉考官…幾乎所有內閣重臣和封疆大吏都是以此為起點,開始自己波瀾壯闊的仕途。
曹大人今年就要任滿五年了。
等明年開春,他就要回京復命。同他一道返京的,還有十幾道北境同僚的評議折子。
這些評議折子將和他自己的述職文書一起被呈到御前,供皇帝過目。
而之后皇上會如何評價他在北境這五年的功過,很大程度上會受這十幾封評議折子影響。
曹大人目前最看重的就是常勝和申集川兩位武將的評議——他一早就看出來,圣上極信賴這兩位將軍,而升明四年皇帝北巡的種種表現,更加印證了他的觀點。
大周文臣地位一向略高于武將,但曹大人全然不顧這些了,對申集川和常勝的任何需求,他一向竭盡全力滿足。
涿州的春夏時分的城防布置原本是由他主理,但他事事都要在私下呈給申集川過目,幾乎是主動將自己放為申老將軍的下官。
申集川和常勝都樂得如此,大部分時候兩人都直接把曹大人遞來的活自己干了,相比于鄢州和撫州還要按規矩來回扯皮的做法,反而在涿州的布置是最順暢的——這也要多虧曹大人是個甩手掌柜。
晚飯后,李一如和柏靈被分開詢問,分別前,李一如才恍然意識到,這一路過來,自己似乎都沒有和柏靈對過口供,然而柏靈只是搖頭,“全部都實話實說。”
“什么?”李一如怔了一下,“那…那我們在徽州發現的礦井之事…”
“沒關系的,”柏靈輕聲道,“這位曹大人升職在望,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給自己找事。只要我們的口供都能對得上,他應該不會為難我們。”
李一如將信將疑地聽從了柏靈的建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晚的口供錄制幾乎稱得上是敷衍,之所以要分開審問,只不過是因為這是衙門里歷來的規矩。
柏靈心中困惑極了,滅門之案在任何朝代都是大案,更何況死者還是前越州知府,如今“疑犯”被捕,官府收集口供時如論如何也不該是這個態度。
但她也不好向眼前人多問。
看得出來,這些衙役對于取口供這件事并不怎么上心,但又不能隨便寫寫,所以同一個問題要柏靈來來回回翻來覆去地講,等到終于拖滿了一個時辰,這幾個衙役才終于肯放人。
柏靈帶著困惑,和李一如在深夜去再次求見了知府曹大人,念著今夜有一道吃飯的情誼,這位曹大人也很快披了身衣服出來相見。
只是,臉色就不像晚飯時那么好了。
家仆很快給曹峋端來了熱茶,但沒有李一如和柏靈的份。
曹峋面上還是笑吟吟的,“說吧,這么晚了找本府何事?”
柏靈斟酌著詢問了官府接下來對牧成的處置。
“你們還真是感情很好嘛,”曹峋莫名地看了柏靈一眼,“念你們都是常將軍的朋友,本府也不瞞你們,人是昨日晚上抓的,可上面的判令昨日早上就改了。”
“改了?”柏靈和李一如同時驚道,“改成什么了?”
“越州府的滅門案兇手另有其人,這個牧成算他倒霉,那天晚上第一個發現了案發現場,加上平時行事又耿直,惹著了衙門里的長吏,事發之后就剛好背鍋。
“上個月楚州剛破了一起沁園余孽的大案,審訊的時候主犯剛好把在越州犯的事也招了,所以牧成身上的案子自然也就銷了。”
曹峋說著,吹了吹杯子上的茶沫。
“不過他身為捕快,利用職務之便偷了時任知府的空白薦信,還策劃全家一并出逃,這事兒還是該罰。昨日打完了四十軍棍,等他傷好了,就能走了。”
“至于你們的口供嘛,”曹峋又道,“原本昨日得了新的判令之后也就不需要再錄了,但新判令里只說了銷了牧成身上的案子,又沒說你倆的口供可以取消,所以還是一并錄了,就是這樣。”
李一如登時站了起來,“我們今晚能不能去見見他?”
“都這么晚了…”曹峋顰眉。
“明日常家軍就要啟程去鄢州,”柏靈也站起身,“若是今晚不見,只怕今后在沒有機會了,還請大人通融。”
“好說,”曹峋笑道,“不過我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