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將信將疑,佝著背慢慢走到灰袍人的身前。
還未等他發出威嚇,灰袍人的手已經身向了他的后頸。
搖曳的船只,咆哮的風浪,似有若無的粼粼波光下,船夫無聲地倒了下去。
那姿態就像一個孩童栽倒在長輩的懷里,動作輕緩而溫和。
老嫗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血腥味已經在船艙中彌散開來。
灰袍人再次抬手,船夫的頭顱已經被割下——柏靈甚至沒有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只見他抽出一塊油布,看向老嫗。
老嫗回過神來,驚慌失措地捂住了孫子的眼睛。
然后血淋淋的頭顱被提起,斬斷的頸脖仍在噴射鮮血,灰袍人抓著船夫的頭發,像甩干一塊沾濕的布匹一樣用力地甩向船艙外,直到那斷頸末端的血稍稍瀝干,他才用油布將頭顱包裹起來,纏在了手臂上。
灰袍人看向自己的同伴,低聲開口,說的卻是讓柏靈感到陌生的語言。
六個灰袍人應聲而動,動作迅即地離開了各自的座位,從前后兩頭的船簾各自出艙,不一會兒,另外兩艘船也傳來簡短的爭執聲,而后是驚聲尖叫,再之后是幾道沉悶的落水聲。
一切又歸于沉寂。
很快,船只再次起錨,向著見安江的對岸駛去。
“勞駕。”灰袍人看向牧成,“幫忙將這具尸體丟出去吧,不好聞。”
柏靈這時才意識到,方才聽到的落水聲,大約也是棄尸的聲音。
李一如剛要俯身幫忙,感覺自己的肩膀忽然被什么抵住了,他才一抬眸,見灰袍人正用一柄血淋淋的彎刀抵住了自己的肩頭,刀尖已經戳破了李一如的外衣,他連忙后撤。
“您不要動。”灰袍人客氣地說道,“萬一不小心落了水,就不好了。”
灰袍人收了刀看向牧成,“請。”
牧成沉默地起身,在晃動的船艙中抓起了無頭船夫的兩肩,慢慢往外拖拽。
“等等!”柏靈也站起來,她俯身在船夫的身上摸索了起來。
很快,柏靈將方才船夫從老嫗和孩童身上搶走的東西物歸原主,她顰眉又搜了好一會兒,除了船夫自己的錢袋,其他一無所獲。
“可以了…我也來幫你吧。”柏靈說著,便拎起了船夫的腳,和牧成一起往外拋尸。
灰袍人沒有阻攔。
不知過了多久,這漫長的渡江之行終于隨著一聲低沉的撞擊而結束——到岸了。
另兩條船上的船客逃難似的跑出了艙,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老嫗在船口望著那些人在夜色中消失,雖然也想起身,但卻嚇得四肢僵硬,此時動也不敢動了。
同樣沒有動的還有柏靈三人。
他們注視著灰袍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不發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行動。
“看起來,都結束了。”灰袍人轉頭看向李一如,“我們,出去吧。”
灰袍人說著便站起身,拍拍袖子出了艙。
直到這時,老人才抱著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柏靈也跟在李一如和牧成的身后上了岸,望著老嫗離去的背影,她嘆了口氣——今晚投宿的事算是泡湯了。
灰袍人將手臂上的頭顱交給了其他同伴,而后他們再次低聲交談了幾句。
“這是哪里的話,你們聽過嗎?”柏靈輕聲問道。
牧成和李一如都搖了搖頭。
很快,那些個灰袍人停止了交談,眾人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向柏靈三人。
“那么…”
灰袍人將手從斗篷下方伸了出來,很快將沾染了鮮血的外衣脫下,順手擲入遠處的江水中——灰袍之下,還是一身灰袍。
他看向李一如。
他的兜帽此時已經摘了下去,這人一頭短發,發色卻不像周人——月光下,柏靈望見他一頭火焰似的紅發,看起來非常松軟。
那些頭發因為長久蓋在帽子下面,已經生出許多靜電,他的手指插入蓬松的短發中,隨意地將它們往后捋,幾聲輕微的電火花噼啪作響。
“是時候道別了。”他笑著道。
柏靈幾人都是面色一滯,幾乎本能地去摸自己的武器,躬下身隨時準備逃跑,灰袍人怔了一下,似乎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歧義,又笑道,“別緊張,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似乎該在這里送幾位重新上路…”
牧成的臉更黑了。
“不要說這些廢話,你是什么人?”李一如的手藏在袖子里,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剛才在船上,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
“當然是為了你好啊,小少爺。”
灰袍人再次將帽子戴了起來,他從腰間抽出兩條細繩,一條叼在口中,一條隨意地搭繞在手臂上,將斗篷末端寬松的衣袖緊緊束在手臂上。
獵獵的風吹在他的身上,隱約勾勒出細長的輪廓。
一時間,柏靈竟看不出,他的彎道究竟藏在何處。
李一如顰眉,“你喊我…什么?”
灰袍人接著道,“萬一今晚,你死在我們手上,川寧李家豈不是要追殺我們追殺到天涯海角…我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
“川寧——”李一如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捉你回去的懸賞很高…”灰袍人笑著聳了聳肩,又往李一如身旁看了一眼,“而且買一送一,非常劃算…”
牧成和柏靈同時警覺。
“但…今晚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為難你們了…”灰袍人笑著道,某種程度上說,讓獵物一驚一乍并非必要,但顯然更添情趣。
“你們要去涿州是吧?”灰袍人輕聲道。
“那又怎么樣?”李一如躲到牧成后背,“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也可以,除非你能出得了比你家里更高的價,我們是生意人,不會和錢過不去。”灰袍人又笑起來,“總之,這一路還請務必小心,好好照顧自己…我們涿州再見。”
他的手在空中隨意地晃了晃,轉過身,看起來似乎是要走。
“等等!”牧成呵了一聲,“閣下還沒有自報姓名。”
“姓名…獵鹿人,我們是獵鹿人,”灰袍人笑了一聲,而后略略側目回望,“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