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把熏洗的機子趕緊推回儀器室里面放著,不然被大主任瞟見,他的寶貝機器被晾在這里沒人管,被過路的人推來搡去他又要心疼得著急上火了。
醫院太匆忙,醫護人員是沒有辦法照顧到個人心理情況的,因為花時間開導病人就沒時間干活,活不干完,下不了班,這種感覺在門診尤為突出。
有些病人他就掐著下班的前兩分鐘來,你說把她拒之門外吧,那她中午來的還好,可以等到下午,要是下午來的,你不能直接讓人家回家吧。
還有些病人,你早上還沒到上班的時間,她就迫不及待地守在診室的門口,反復地問:“現在可以了嗎?”
供應室早上七點半上班,他們不上班,我們怎么領無菌用品?難不成直接用手給你扒拉嗎?
“不是我不給換,也不想為難你,只不過,我們的無菌器械還沒有領來,沒有東西給你換啊。”我再怎么有道理的解釋,只要不是她想要的,都是蒼白無力的。
但凡早上無菌器械到手,只要你來,你趕時間,沒到上班的點,我們依舊會給你行方便,醫院不是不講人情的地方,只要你講清楚了,我們何必互相為難?
大部分的磨擦,都是因為無效溝通所導致的,理由一定要解釋清楚。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說你上班快遲到了,或者是孩子上學要遲到了,幫你趕兩分鐘也不耽誤我們,前提條件是有效溝通,不能你一來,張口就是:“快,給我先換藥!”憑什么?我上班的時間還沒到呢!
但是,如果你說:“能不能先幫我換藥?我趕著去上班,我不想被扣工資。”那你先換就換,大家掙錢都不容易,我為難你對我又有什么好處呢?
給他人開方便之門,就是給自己開方便之門。
別小氣,別摳摳搜搜地計較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不值得,生活給了你心眼,是讓你去防小人的而不是讓你變成小人的。
這是一件事情,就是大家彼此理解,互相寬容,保證有效溝通,減少醫患磨擦。
再說另外一件事情:包容。
誰都有第一次,可能會讓你有些痛苦。
別想歪,我說的是第一次做任何治療操作。
所有學醫的同學,在進入醫院之前的操作都要么是在假人身上、家人身上、同學身上做,要么就是無實物模擬,很多病人都很抗拒實習生做操作。
譬如說:“我不要實習生給我扎針,你讓有經驗的老師來。”、“我不要實習生給我包扎,包得不緊。”…
這個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因為誰都不想做小白鼠啊。
但怎么說呢,其實你不是小白鼠,因為在給你操作之前,在學校里,一個操作,會考核很多遍,同學們基本上都在室友、同學的身上做過操作,操作技能是OK的,not OK的是心態,因為他的心里也會害怕,怕把你弄疼了。
我有個室友第一次給病人采血,采血我們互相都練習過很多次了,胳膊上都是針眼和淤青,但是第一次給病人采血的時候,她還是緊張,一針攮進自己的手指頭里,愣是忍著沒出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棉簽壓住被自己扎到的手指,默不吭聲地換了采血針繼續給病人采血。
整個過程,病人對她被自己扎到的事情一點都不知情。(這個病人抽血,臉是背過去不敢看的。)
你害怕實習生來做,實習生更害怕自己做不好。
醫學是一個比較特殊行業,學醫不僅靠努力,還靠膽量,膽子小的最好別學醫,不然進醫院之后,整天針刀血液的,你活得也是心驚肉跳的。情緒容易被他人感染的人,也不要學醫,因為醫院從來都不是一個氛圍歡樂的地方,死亡和別離是醫院的基調。不夠心細的人也不要學醫,醫院的病原菌和病毒無處不在,傳染病也是無處不在,不夠細心,容易傷到自己。
醫學生是為數不多被要求絕對不能犯錯的學生!絕對不能犯錯,沒有哪個病人會為你的錯誤買單。
所以如果碰上覺得自己可能搞不定的情況,我們基本上就立馬放棄,找老師過來。
我第一次扎留置針是在死人身上,印象很深刻,也很抱歉。(這個就不多說了,有機會的話,再談。)
印象比較深的第一次還有,這天,第一次傷口拆線,大哥緊張得差點跟我打起來,但是沒有拒絕我給他拆。
“你是實習生啊?”大哥看我胸牌上明晃晃的寫著“實習生”三個字,有了一些膽怯的神色。
我倒是很熟絡的樣子,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應道:“對啊,怎么了?”
大哥三十來歲,過來拆大拇指上的傷口,封了四針,見我這么自信的樣子,“沒什么,”我主動說:“是害怕實習生操作不行嗎?”
老師站在我旁邊不說話,大哥憨憨地笑笑,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先拿鑷子把線頭拎起來,”我把鑷子拿起來,但我好像有點左撇子,應該是左手拿鑷子,右手拿剪刀,我兩個器械拿反了。
老師也沒說什么,但是我左手拿剪子剪東西的時候,又感覺好像不太順手,還是右手剪東西順手,我趕緊又換回來。
這下大哥更緊張了,可想而知,如果給你拆線的小醫生,連剪刀、鑷子都拿不好的話,你會有多緊張?估計會緊張瘋了。
“別緊張,”我也是很無所謂,大剌剌地這么無關痛癢地來一句,安慰一下大哥,然后大哥的額頭都冒汗珠了,“你怕也是感覺不到我的疼。”大哥顫顫巍巍地說,說著還想縮手。
“誰沒有第一次?”我對大哥說,“我這不也是第一次拆線么?咱倆都第一次,別緊張。”
到底誰安慰誰?現在想想簡直要笑死我了,大哥臉上的表情都快抽搐了,他哭笑不得的樣子讓我也很想哭笑不得。
我鎮定住大哥,想當然的就用鑷子的一只腿把縫線挑起來,“不對不對,‘拎起來’,不要‘挑起來’,”因為我覺得都差不多,所以就想當然地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反正結果一樣不就行了么?答案是肯定不行的。
“哦!”我立馬松開,“是么?”然后又拎起來大哥的縫線,“這樣?”我看看老師,老師點點頭。
“然后剪斷。”
“哦,剪斷。”小剪子上去就把縫線一剪兩段,“然后呢?”
“然后把線用鑷子抽出來。”
我那個慢慢地抽啊,疼得大哥直打寒顫,腿肚子都在抖,“別緊張。”我特么又神來這么一句,嚇大哥一跳。
“抽快點,這樣慢慢抽很疼的,還有拎縫線的時候,稍微拎起來一點就行了,拎那么高,也很疼的。”老師跟我說。
大哥一聽,好了,直嚷嚷著疼,“輕點,輕點!”一邊嚷嚷著,還一邊縮手,“別動!”我呵斥,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狗臉讓大哥別動。
大哥委屈道:“我不動,你弄得疼嘛!”
“那你動,不就更疼了?”我倒是理也直、氣也壯地反駁道,“長痛不如短痛,你別動,我們速戰速決。”
大哥一直嗷嗷叫,我給他包扎也嗷嗷叫,嫌我手重,“你輕一點,輕一點,你按到我傷口了,”我故作臉色一變要生氣,“傷什么口,線都拆了,疼個屁!”
我也不知道是誰給了我勇氣,可能是梁靜茹吧。
要不是大哥人不錯,我估計,我早該挨了頓打。
我這邊推著機子往儀器室里面走,老遠地就看見大青追著雷雷要她聽她抱怨,雷雷自然是不愿搭理大青,掉頭就跑,大青就追。
也是不怕被護士長看到,看到不訓你倆就怪了。
在這邊住院的老年人,很少有家屬過來探視,因為都是老病人了,進進出出很多回了,有的老人家甚至出院、入院都是自己辦好,也不愿麻煩子女。
所以在病房里很少能看到年輕人,我送完機器之后,繞到后面污物室把治療臺上的醫療垃圾處理了,從污物室出來的時候,在后走廊上我碰到一個看上去比較年輕的男子,前瞻后顧地走在病房走廊上。
來干什么的?沒帶筐子,應該不是修腳的吧。
來醫院推銷什么狗屎東西的人都有,我甚至在病房里都攆過來推銷玉石翡翠的人,我簡直了…
我也不敢過去硬攆他,他比我高出一個頭,萬一推推搡搡,我哪兒干得過他?
我假裝漫不經心地路過,悄悄地窺探他在干什么,只見他,左顧右盼后,迅速地把手里的小卡片貼在病房的門楣上,一個巨高的地方,我夠不到。
又迅速地掏出小廣告卡片,貼在病房的柜子上,然后一側頭,發現我在盯著他看,立馬灰溜溜地跑走了。
我上前揭掉柜子上的小廣告,我看這是啥啊:出省救護車出租、各種車輛出租…
這讓我想到老馬跟我說過的一件事情,她告訴過我,在以前,有外地的人來上海這邊看病,然后不幸不治逝世,家里人比較忌諱在外地火化,非要帶回去火化,上海市不允許跨區域攜帶尸體離開上海,必須在上海就火化了,然后有的人就想到用救護車運送,就說沒過世,就不算尸體…這樣就可以帶回老家火化安葬了。
但我還是站板凳上把門楣上的小廣告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