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他僵硬地笑了一下,“在這個地方有無數人在揣測我的心思,卻沒有一個人愿意仔細想一想我說過的話。”
你的下一句話,不會還要說什么“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之類的話吧?
面前這個人看來還是霸道總裁綜合癥發作,老喜歡把簡單的話說得高深莫測。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并不是沒有人猜透他的話,而是這些完美摸透他心意的人,已經像桌上的人頭一樣死在他手里了。
這就是唯目的論者的可怕之處。功利主義者可能會對得力的手下高看三分,他卻會在別人犯錯后毫無憐憫與惋惜地判別人死刑。
畢竟一個摸透了他心思想要上位的人,做得多自然錯的多,最后的結果就是因為小錯被一刀砍了,他也就留下別人心目中酷烈的印象。
實際上他酷烈嗎?不,他只是不在乎。
“可是這些,跟我要的解釋有任何關系嗎?”
這時候我直接翻臉了,打破這個莫名其妙的氛圍。我來這里又不是來好友擴列,也不是來聽相聲的,盡說這些沒用的干啥,想按跟我收費?
領主虛按了一下空氣,示意我稍安勿躁。
“在我來到這個地方,準備籌建領地的時候,就發現以往的經驗并不能完全適應。作為火炮手,我可以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排除身邊所有的干擾。但是作為一個領主,我所排除的干擾,就是我的目的所在。”
“現在的我,依然可以一炮擊潰來犯的敵人,卻沒辦法一擊統合所有人的心思。因此我花了不少力氣,像當初清理炮膛一樣,將身邊的異樣聲音清理干凈,最終創建這個荒漠中的不陷堡壘。”
他用平淡的語氣說的話語,卻透著絲絲的血腥味。所謂的“不小力氣”,恐怕也是不少人頭落地代價換來的吧?對這種強迫癥來說,身懷異心的手下恐怕比洶洶來犯的敵人更欲殺之后快。
聽到這里,我的聲音又鏗然響起,“你殺的這個人難道…”
我的疑問句恰到好處。
領主的聲音則更加森然。
“你沒猜錯。我組建這些私掠者只是為了對抗軍刀水灣的海盜們,順便消耗過剩的人力,防止城鎮生態崩潰。我猜你一定沒見過,這個荒漠里那些不停擴張的城鎮,總會在一次小小的糧食危機中,輕易陷入了自相殘殺的畫面。殺戮帶來混亂、混亂湮滅秩序,沒有了秩序的城鎮里,大家比起慢慢耕作生產,更樂于搶奪乃至殺掉朝夕相處的鄰居果腹…”
資源危機、生態崩潰,是這個荒原無法逃避的宿命,在別的地方可能會很寶貴的人力資源,在這里卻更多地是以癌細胞出現,一旦擴散過頭就會開始失控,直到集體消亡。
他的意思是,他所組建的殺人者部隊,是在維護周邊的人口平衡的同時,有計劃地消耗掉領地過剩的人力,保持這里不陷入人口內卷。
“可惜的是,你的狗群們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打算瞞著主人自己找點東西吃了。”
我冷笑著看著他。
餐桌上這個試圖狙擊掉我的私掠者,看來是為了幫團體抹除危機才鋌而走險。這樣來說的話,他們屠殺十松莊的行為,恐怕也不全在這個獨斷專行的領主計劃中。
當自己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器有了自己的意識,甚至能夠對抗使用者的意識,那么這把武器就不是“神兵”,而是“妖刀”了…
領主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慍怒——要從他的死人臉上看出表情實在是太難了,我干脆就從語氣來判斷,“阿勒伯格,看來私掠者和你們工匠行會的紛爭越來越大了。”
穿著滑稽紅衣服,在身后假裝雕像的老頭聽到了領主話,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誠惶誠恐地說道:“領主大人!我們工匠協會從來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領主聲音冷靜:“這我知道,但是這群狗崽子如果不是想要和你們爭功,也不會作出夷平十松莊的舉動。他們報給我的是什么罪名來著…勾結海盜?那群只會種地釀酒的鄉巴佬有這個膽子嗎?”
說完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調侃:“如果不是他們肆意妄為,也不會惹來面前這個外鄉人行俠仗義,這一切看來還是他們咎由自取。”
我的心中一驚,卻有了一絲了然之意。看來這個領主已經通過拷問和秘密手段,打聽到了我來這里的原因,更知道我是來給十松莊出頭的。
但是面前這個面容平靜的中年人,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吧?
他恐怕早有手段知道并制止這一切,但是十松莊的無辜生命對他來說,也只是一群無關緊要的東西,寧愿放任手下犯錯,再清理掉其中的“聰明人”立威。
就在這時候,我徑直摘下了石制戰爭面具,啪地一聲摔在桌子上,露出我年輕得過份的臉,因為我知道,飆演技的時候到了!
“領主大人!”我面色不虞,重重地念著這四個字,斬釘截鐵地說道:“那位大人的怒火無人能平息,裝填手之領的毀滅與否也僅在他的一念之間。”
我語帶威脅地說著:“螻蟻般的性命不是我來這里的目的。但我既然來了,我想問清楚一件事——那天白天,十松莊和海盜們開展了一場物資交易,但正巧就是那天晚上,私掠者從十松莊里輕易搜出了海盜們交易而來的貨物和武器。更巧的是這一天,正是伯內特從我這里得到沙福林大人庇護的日子。”
“領主大人,難道這一切也在你的計算之中嗎?!十松莊被全部滅口用來掩蓋沙福林大人的名號,也是你的授意嗎?!”
“這一切太過湊巧,我不認為這是無傷大雅的巧合!當這樣的鬼蜮伎倆設計到了那位大人名譽的時候,只有鐵與血才能洗刷!”
聽到我這么說,一直以來表情平靜的領主的死人臉上,卻驟然猙獰了起來。
我猜他掌握得到的信息,是私掠者想要殺良冒功,作為和工匠行會對抗的資本,同時消滅掉十松莊這幫城鎮貿易商,順帶沉重打擊工匠行會的盈利能力,將這些匠人牢牢綁在軍事集團的戰車上。
這段話里,表面上我只是在抗議他們的行為,但我暗含的意思,是這群私掠者已經私底下和軍刀水灣的海盜們取得聯系,否則為何能詳細掌握他們之間交易的細節?在整個莊子滅頂之災的前提下,哪來的內鬼會無私出賣自己的性命呢?
作為一個統治者,不管他會懷疑私掠者集團養寇自重,還是手下里通外國,都遠遠超過了他能容忍的極限!
內部的爭奪再激烈,也是臣亂而君安,但要是勾結了宿敵海盜們,那么他的領主寶座就岌岌可危,并不是殺掉一兩個人就能挽救回來的了!
孫權為什么執意聯劉抗曹?就是因為他的手下都能投降,他作為君主卻沒有投降的資格!
至于領主私下去找其他私掠者對證戳穿我的說辭?
哪個犯人會承認自己犯罪,何況還是殺頭的大罪。他們越是申辯,也會讓領主覺得可疑,甚至認為他們包藏禍心所圖甚大。而殺光十松莊的人更是他們的敗筆,想要掩蓋罪行卻成為我攻擊的殺手锏!
從這個瘋子領主臉色變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參與十松莊殺戮的那些私掠者,已經沒有一個人能夠幸免于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