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亮了，江東大營內士卒手里的火把已經被悉數熄滅。
此時牛金手里的環首刀換了兩把，手里這把刀的刃再一次砍崩了。
幾十名曹軍士卒依靠盾牌聚在一起，進行著垂死掙扎。
曹字大旗還沒有被江東士卒砍倒，那是他們渴望的戰功。
以及深深隱藏在士卒中間，至今還未露出真容的曹軍大將。
曹軍組成的圓盾外，周遭倒下了許多尸體。
無論是江東士卒，還是曹軍士卒，亂遭遭的躺在了地上。
沒死的一般都會被雙方拖走。
曹軍組成的薄弱圓盾內，牛金以刀柱地，半跪在地上，胸前插了兩支折斷的箭。
他頭發散亂，左眼腫了，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縫，看東西看的不甚清楚。
牛金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逐漸消失，拿刀的手一直在抖。
方才江東士卒激射了一陣砍殺最猛的他，就算他刀法不錯，砍得箭矢亂飛，可終究還是中箭，龜縮在圓盾內。
“將軍，且先坐下歇一歇。”殘存的親衛開口說道，一開口就是一股子血腥味。
牛金搖搖頭，他怕自己坐著坐著就真的起不來了。
這樣還能讓他保持清醒。
“江陵城上可換了我軍旗幟？”牛金啞著嗓子問道。
“回將軍的話，看不清楚，只覺得城上靜悄悄的，毫無喊殺聲啊。”親衛臉色焦急，可千萬別讓將軍折損在此。
征南將軍還未曾拿下江陵城，這般可就是賠大發了。
牛金聞言沉默了一會，突然咧著干裂的嘴笑了笑，沒動靜才是最大的動靜！
他知道征南將軍的打算了，想要故技重施，再陰周瑜那廝一次。
若是這次成功了，征南將軍定然不會在讓周瑜那廝逃出來了。
想到這里，牛金便有些開心，今日他雖死，但能拉到周瑜墊背，豈不美哉！
他周瑜經過赤壁之戰，以少勝多，已經名揚天下。
而他牛金的大名，怕是無人知曉。
今日便可以與周瑜捆在一起了！
“一會嘴都閉緊些，不許說出此事。”
“喏。”
用他的命，換了周瑜的命，這筆買賣在牛金看來，一點都不虧。
上次沒射死周瑜，讓征南將軍遺憾了許久，現在機會又要有了。
牛金感覺這次他跑不脫了，即使征南將軍交代過他，若事不可為，即可遁走。
可現在，如此多的兄弟全都死在這里了，牛金覺得自己跑不了了。
若是能拉周瑜一起共赴黃泉，也是一樁美談，征南將軍定不會不照顧自己的家小。
曹軍大旗下，是僅存不多的曹軍傷兵，混戰當中被拖進盾陣里遮蔽。
周瑜望過去，整個圓盾陣列都被射成了刺猬，密密麻麻的，可還剩下幾十上百個曹軍在垂死掙扎。
圓盾上是射滿的箭矢，同時露出來的還有染血的長戈。
“大都督，還在等什么？只要大都督下令，末將保管一次，就讓他們全都倒在地上。”
甘寧再次出列請戰，這伙曹軍不過是垂死掙扎。
就算耗也能耗死他們。
周瑜倒是沒有立即應下，如今到了天光大亮，他總算看清楚了。
打著曹仁的旗號，可曹仁并不在里面。
曹仁是派這伙人來故意送死吸引視線的。
他的目的何在？
難不成他真的是想要拿下江陵城，而不是突襲來砍我周瑜的腦袋？
大都督的目光看向兵力空虛的江陵城，沒搭理甘寧這茬，隨即吩咐道：
“差兩個人進城去看看，就說讓他們尋來醫者，幫忙搬運傷兵，我軍奮戰半夜，累了。”
“喏。”
立即有兩名親衛策馬而走，奔著江陵城去了。
“大都督？”
對于面前砧板上的肉，吃到嘴里只不過是時間關系，周瑜并不在乎。
如今派兩個人進入江陵城去探查一番，是為了印證他心中的想法。
曹仁不會真的是想要江陵城的動機，要大過想要取我周瑜性命的動機吧？
對于這一種操作，周瑜一時有些看不懂了！
殺了他周瑜，曹仁不僅可以報了赤壁之仇，更可以借此來打擊江東的士氣。
若是曹操下次在進攻江東，說不定就能一鼓作氣了。
“大都督？”魯肅又輕聲喊了一句：“是否累了？”
周瑜這才回過神來道：“無妨，且先下令休息一會，讓麾下士卒緩緩，我差人去驗證心中一個想法罷了。”
魯肅捏著胡須同樣看向江陵城。
莫不是大都督覺得曹仁會去偷襲江陵城？
可如今，江陵城中并無異樣出現，否則早就該有消息傳回來了。
被重重包圍的曹軍，倒是借此機會在恢復體力。
能堅持到現在的，無一不是精銳士卒。
只要不上船，曹軍的戰力絕對可以暴打一幫諸侯人。
但在赤壁當中，消耗過多，曹軍如今的戰力卻是被削弱了許多。
面對江東士卒，也未曾大敗當中回歸神來，只是今日瀕死之機，又爆發了！
“興霸，差人去試著勸降他們。”周瑜揮手下了命令。
“喏。”
甘寧倒是覺得大都督想要活口，問問事情。
曹仁絕不會只派出這點人來攻擊己方陣營。
想到這里，甘寧差人大聲叫嚷勸降之事。
牛金眼睛雖然看的不太真切，但是也聽到了勸降的聲音。
事到臨頭，跑是跑不出去了。
唯有戰死或者投降兩條路走。
“兄弟們，聽我一言。”牛金啞著嗓子大聲喊道：
“如今我們逃是逃不出去了，若是諸位想要投降，我牛金自是不會怪罪大家，也不會攔著。
可江東鼠輩屠我軍中兄弟，先前投降的那些人皆是被當做誘餌。
我等家鄉遠在中原，被俘之后，這輩子都回不了家，家中親眷如何自處？
若是外面的是劉玄德的人勸降，我自是帶頭投降，絕不攔著，誰不想活著？
可外面勸降的是江東周瑜，他燒死了我們那么多兄弟，早就結下了深仇大恨。
如今投降于他，取死爾！
丞相一定會派征南將軍屠戮江東，為吾等報仇雪恨！”
牛金的話，幾乎是傳到了曹軍士卒的耳邊。
“更何況，征南將軍一定會來救我們的，爾等忘了昔日江陵城，征南將軍親率幾十騎兩進兩出，突破江東鼠輩軍陣，營救我等了嗎？”
當江東那里喊來勸降的聲音后，圓盾內的士卒心中卻是產生了一陣松動。
誰都不想死。
軍法在前，加之投降后，中原家眷會遭到連坐。
是死一個還是死一家的選擇。
眾人心里都在糾結。
不得不說，牛將軍說的對，投降劉皇叔后，誰都能活著，以劉皇叔的性子，求他，說不定還能被放回中原，與家人團聚。
可是大家投降江東，活著這件事不保準。
但誰都不想死！
事到如今，征南將軍還不露面，他真的還會來救我們嗎？
對于這件事，曹軍士卒心中打了一個問號。
誰都清楚，他們撐不過江東士卒的最后一輪進攻了！
甘寧見對面的曹軍毫無動靜，遂吩咐喊話士卒繼續喊幾次。
反正目前大都督也沒有立即下令說要絞殺他們。
拖延時間的話，越久對包圍圈內的曹軍士卒越不利。
說不準有人會私自跑過來投降。
更說不準是相互火并，等到一方把另一方的人殺干凈了。
投降還是抵抗，對于江東而言都是好事。
大都督當真是好計策，看似給了曹軍一條選擇的生路。
可實際上，興許它就不是一條生路。
當選擇出現的時候，分歧也就相應的出現了！
曹休斬殺了子明，這些曹軍士卒可不夠給他陪葬的。
只是現在打著曹字大旗的主將，不知道是哪一個人！
無論是誰，今日都要用他的人頭，給子明先祭奠一番！
江東士卒在勸降。
曹軍士卒在沉默。
而江陵城內的曹仁，聽完曹休復述進城的兩個周瑜親衛的話后，也開始沉默了。
牛金還沒死！
依舊有幾十個人在堅守著，做著困獸猶斗的堅持。
“他們皆是大嚷著征南將軍會來救他們的！”曹休有些哽咽：“叔父？”
“軍中沒有叔父。”曹仁兩眼含淚吼了一句。
“喏，將軍！”曹休低頭不語。
曹洪咬了咬牙，最終也沒言語。
救是不可能救的！
“將軍。”陳矯面色有些羞愧，堅決的拱手道：“莫要中了周瑜的奸計啊！
牛金將軍等人，我等斷不能出兵營救。”
“你說，緣何不能救？”曹仁用力的捏著城墻垛子。
“周瑜怕是已經猜透了將軍的打算，只是心中頗有疑慮，才會派人進城打探消息。
牛金將軍手中不足百人，奮戰至今，江東一個沖鋒，焉能存活。
此乃誘餌，我等絕不能上當！”
“可他們大聲嚷著，我一定會去救他們，此事我！”曹仁把話咽了回去。
陳矯卻是開口道：“將軍，不如我們交換戰俘，只有如此才能救出牛金等人。
只是再想向先前一樣，埋伏周瑜，誘他進城，再無可能！
而且周瑜換不換，選擇的權利也不在我們，畢竟周瑜是周瑜，劉玄德是劉玄德。
他在信守承諾這方面，是絕對比不過劉玄德的。
如何抉擇，還請征南將軍做主！”
陳矯說完之后，便躬身不在言語。
“將軍，換吧！”
曹休也拱手說道：“若是沒有牛將軍等人，我們焉能如此順利的控制江陵城？”
“將軍！”
曹洪也是拱手附和，并未說出其他。
換嗎？
曹仁心中在抉擇。
牛金等人若是死了，絕不會白死。
至少他們可以用性命告訴城中的兄弟，周瑜他手下不留俘虜。
如此一來，可以激勵城中士卒拼死抵抗江東士卒的進攻。
若是換了，不是擺明了告訴城中士卒，以后不必死戰，就算被俘了也不要怕，征南將軍會把他們換回來的。
這樣一來，誰還會效死力。
牛金若是死了，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高喊著報仇的口號即可。
曹仁咽了下口水，沉聲道：“若是周瑜他不要人，以性命要挾，要這江陵城，我該不該換？”
此事若是被放在眾將士面前商討，于軍心有何好處？
故而問題又被他給提回去了。
曹仁這話一說出來，便讓曹休等人為了難。
嘴上說著人換人，可周瑜就能如了你的意？
答應你人換人？
曹仁在等，興許在他們糾結的時候，周瑜就已經下令發動進攻。
把牛金等人給絞殺了，若是如此，興許就被周瑜給利用了，讓他抓住了破綻。
好不容易重新把江陵城拿在手中，曹仁決不允許在出現任何意外。
此次就要堅守城池，任他來攻！
時間拖延越久，對己方就又有利，到時候張文遠一旦剿匪成功，必定會揮師荊州。
方才的奏報，已經重新發給了丞相！
陳矯是聰明人，他聽到征南將軍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就清楚了，將軍是不會同意換人的。
將軍是要用牛金他們的死，來激起城中士卒的怒氣！
自古以來，心不狠者，難以為將，果不其然！
陳矯倒是覺得自己被關平抓住，還算是有些幸運，能夠重新活著回來。
“都不吭聲了？”曹仁握著刀柄說道：“那兩個人傳令兵先押著吧，如果周瑜再派人打探就再扣。”
“喏。”
曹仁他是不打算在出江陵城了，除非被江東攻破守不住了。
可已經打了如此長時間了，周瑜手中的兵力，還禁得住攻城戰來放血嗎？
江陵城易主，周瑜坐在行軍馬扎上，冷眼瞧著包圍圈內的殘軍。
兩個親衛久久未歸，便更是印證了周瑜心中的猜想。
曹仁的此番做法當真是出人意料。
他竟然不來殺我，反倒是死活拿下江陵城。
順著這個思路一想，周瑜更是搖搖頭，除了地道，怕是別無他法。
就像是當初興霸駐守夷陵城的時候，挖了地道，不也是打的曹洪倉皇逃遁。
如今曹仁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周瑜沒想到自己竟然算計失策了，江陵城又丟了。
“大都督，還要等嗎？”
甘寧低聲詢問了一句，曹軍士卒死硬的很，竟然還不投降，也無人搭話。
沒人搭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便是用沉默來應對死亡。
周瑜又瞥了一眼薄弱的曹軍盾陣，無聲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