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四年,12月18日,鎮江府。
“轟…轟!”
長江之上,兩艘燎原級戰艦下了錨停泊在江面上,炮塔齊齊對準了南邊的鎮江要塞,不斷發出怒吼。而鎮江要塞中的火炮也不甘示弱,一輪輪地朝這兩艘船將炮彈打過去,一時聲勢頗大。
鎮江府原為潤州,因地處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匯處,無論在商業還是軍事領域都是重地,故升為鎮江府。
當初李庭芝讓出徐邳之后,考慮戰略形勢不利,江北難守,便將鎮江作為抵御夏軍南下的核心來經營。鎮江臨江處有金山、北固山、焦山三座山,他選擇依靠位于中央的北固山修建要塞,在其余兩座山上也設置堡壘遙相呼應。
這鎮江要塞依山而建,不惜工本在山上掘建了封閉的炮位和藏兵洞,防御力可要比修在平地上的城墻強多了。
昨日,夏國突然發出了宣戰布告,在天下震驚的同時,早已預備多時的長江艦隊也立刻從上海和崇明出動,挺入長江,試圖切斷南北宋軍之間的聯系。夏國戰艦之強早已天下聞名,宋軍水師逾越不了代差,拿它們毫無辦法。這時鎮江要塞就發揮了作用,以強大的炮火阻擋了夏軍在江北登陸的企圖…阻止了嗎?
要塞之中大大小小有上百門炮,炮火轟隆,炮彈不斷向江上的兩艘燎原級落去。然而戰艦離要塞差不多有兩公里遠,處于滑膛炮的射程邊緣,宋軍的炮彈大部分到不了,少數能到的散布極大,幾乎蹭不到目標上去,極少數打中的也勁頭不足,穿透不了厚重的舷板。
反過來,燎原級打出的炮彈雖然穿透不了厚重的山體,但精準度和射速比滑膛炮強得多,打多了之后就有概率刁鉆地正中炮窗,把里面的炮打啞火。
到現在雙方已經對射了一個多小時,夏軍一方沒見傷到哪里,宋軍倒是損失了近十門炮,形式不利啊。
“快快快,小心點,把舊炮挪開!”
但宋軍在鎮江經營多年,也不是吃白飯的。在一處啞火的炮位中,一名軍官正指揮著士卒將之前被打壞的舊炮從炮窗前拖開,然后將一門備用炮推上去。不久后,這門炮就怒吼著射出炮彈,雖然打歪了,但無疑預示著這個炮位的復活。
“不錯,很好,再接再厲!”
一聲蒼勁的贊嘆聲從后傳來,軍官回頭一看,又驚又喜——竟是徐國公李庭芝親自來了這處狹窄的炮位視察!
他連忙轉身走過去,關切地說道:“國公,此地乃前線險地,您要保重,不可來此涉險啊!”
李庭芝搖了搖頭:“這個炮位剛中過炮,夏軍一時不會再打,反倒更安全。”
說著,他就走到了炮窗附近,先看看炮兵們的裝填過程,然后從炮窗中望出去。
兩艘燎原級依舊以低射速不驕不躁地往這邊打著炮彈,硝煙的生成速度不快,剛冒出來就被江風吹走,使得視野不被遮蔽,能一直保持射擊。
李庭芝感嘆道:“夏國戰艦果然犀利,要是我國也能有這種利器,哪里會被他們打進長江里來?不過這般也好,至少我軍將他們牽制在了江上,暫且不用擔心他們北上揚州了。”
他尚不知淮東戰事詳情,但自己這邊都打起來了,可想而知夏軍也自然會從本土南下去進攻淮河沿線的城池。而現在夏軍的長江艦隊有在揚州登陸的意思,一旦被他們成功,那么南北沿著運河夾攻,淮南江北的這片土地也就瞬間易手了。為了避免這一點,鎮江要塞能阻得一時是一時。
只是,勝機在何方呢?
李庭芝看著江上的戰艦,一時有些恍惚,對耳邊不斷傳來的轟隆炮聲仿佛聽不見一樣。直到看到眼前一雙手揮動起來,他才注意到背后有人在呼喚他,是他手下幕僚黃菅。
“什么事?”他離開炮位,走到后方狹窄的走廊中,對黃菅問道。
黃菅一副焦急的表情,道:“國公,新的敵情!南邊出現了夏軍的人馬!”
“嗯?”李庭芝有些意外卻又不怎么意外,“夏軍登陸了?是從哪里過來的,怎么會這么快?”
長江沿線港口眾多,夏軍隨處可以登陸,派陸軍打過來也是預料之中的事。只不過鎮江周邊的港口都在宋軍控制之中,夏軍想登陸也只能找遠處港口,再行軍過來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怎么會這么快就出現的?
黃菅答道:“根據急報,是沿著新快道,從丹陽過來的。”
李庭芝愣道:“新快道?”
當年臨安之亂后,東海商社從朝廷處索取了不少江南官田,面積不能說多大,但卻從西邊的建康到東邊的上海,斷斷續續連成了一條線,又成立了一家“江南路橋公司”管理這些土地。
按照江南路橋公司的規劃,將來是要在這條線上修筑一條鐵路,將江南富庶之地有效連接起來的。不過畢竟不是自己的領土,這個方案多方掣肘,只能是個遠期計劃。在之前的幾年里,他們只能一邊解決沿途的地權問題,一邊募人修筑了一條簡易道路。這條道路就是所謂的“新快道”,倒也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當地人的出行。
說起來,夏人大大咧咧在宋國的地盤上劃地修路,有的時候就在官軍的眼皮子底下明著搞,也是一道奇景。
現在,夏軍竟然,不對,果然沿著這條道路朝鎮江進軍過來了!
李庭芝驚愕過后,又察覺到了不對:“即便他們走新快道,途中也得經過不少城池,是怎么這么快就過來的?”
聽了這個問題,黃菅露出了憤恨的表情,道:“常州府,丹陽縣…這些城池多年自治,早就不聽朝廷調遣,即便想聽也不知道是該聽陳丞相還是文制置的,根本無人可治,見了夏軍就望風而降了!”
李庭芝黯然一嘆,帶他走了起來,在狹窄的走廊中七拐八拐,走到外面的山路上,又繞到了北固山南坡的一處佛寺旁。
此寺風景絕佳,可以直接眺望南方的鎮江城,之前宋軍就在旁邊修了一處營地,用作偵察兼備用指揮所。現在營地中的哨塔之上就有幾人緊張地用固定式的望遠鏡盯著南方,李庭芝上去后,很快在他們的指引下找到了夏軍的蹤跡。
在南方遠處的官道上,夏軍步兵夾雜著車馬,拉出了一條長長的行軍隊伍,正在向北邊不斷接近著。這本是極易被夾擊的隊形,然而道路兩旁非但沒有人發動進攻,反倒有不少民人在圍觀著指指點點,彷佛這是一場與他們毫無關系的戰爭…實際上確實也沒多大關系。
李庭芝心中一慟,感覺喉嚨被噎住了,苦笑道:“難不成,這江東諸人都‘識時務’了,只有我等還在抵抗?”
當日,廣州。
如今的廣州城頭,宋旗已經全部撤下,名義上的宋國廣東經略使徐直諒正站在城墻上,眺望著南方。
廣州南方臨近珠江,但江上島嶼和沙洲眾多,將水面分割得支離破碎。現在正有幾艘夏軍的驅逐艦停在城南不遠處的港口邊,還派了一批士兵登陸,在岸上建立了一個小型營地。徐直諒一直注視著的,就是這個營地。
許久之后,終于有一隊車馬從營地離開,往廣州城疾馳而來。徐直諒出了一口氣,主動下城向這隊車馬迎去,很快,雙方相遇了。
乘坐馬車的是徐直諒的部將梁雄飛,他見徐直諒前來,立刻跳下車來,上前對他喜笑顏開地行禮道:“回稟經略,屬下不辱使命,已經與夏國談妥了。”
聽了這個好消息,徐直諒終于松了一口氣,擊掌道:“好!”
然后他看了看背后宏大的廣州城,感慨道:“食不知味地守著這廣州城這么多年,如今終于能卸下擔子了。”
嶺南之地與外界交通不易,一向在王朝統治中處于邊緣地帶,當年徐直諒被委任作廣東經略使,權限相當大。七年前東西宋兩分,廣東成了西宋爭奪的焦點,然而那時的東海國突然介入,阻止了西宋大將范文虎的進攻,保住了徐直諒的地位。此后徐直諒既不受西宋的管轄,對于東宋朝廷也僅保持禮節上的臣服,實際上成了東海國的一個傀儡。他在廣州鎮守,工作僅限于維持各地方明面上的穩定,實際上東海人和后繼的夏人在廣東橫行無阻,行商開礦,修路架橋,開辦銀行,甚至征收稅賦,形同真正的主人。
也是因此,昨日夏國正式發布統一公告后,徐直諒根本就沒有抵抗的想法,直接派了梁雄飛過去商量投降條件,準備把整個廣東和平移交過去。現在看來,談判結果還不錯,這幾年來徐直諒很是配合,夏人也投桃報李,給了他一個寬厚的條件。
徐直諒又對梁雄飛問了一些細節,然后就決定盡快親自去深圳一趟,簽訂正式的文書。
與此同時,夏軍也并不停歇,船只載著士兵沿江水北上,直抵北方的韶關。之后無論是圍堵江西,還是主動過梅關入贛州,都掌握了戰略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