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海上刮西北風,風向適宜,費埃斯特船隊不需要劃槳,憑借鼓脹的三角帆就逐漸向比薩人接近過去。
這十艘船里,尼諾親領的是一艘大型的雙層槳座加萊船,每側有五十支槳,有兩根桅桿,空間巨大,船內甚至可以跑馬,能夠搭載上百名士兵。這艘船原本是為西西里和那不勒斯國王查理建造的,因突逢戰事,就被費埃斯特家借了過來。而其余九艘都是常見的單層槳座,戰力中規中矩。
果然,見他們孤軍深入,對面的比薩人就不客氣了,旗艦上的出擊號接連吹了二十次,二十艘加萊船就依次朝費埃斯特船隊包圍了過去。
尼諾也沒有好辦法,只能命自家的船盡可能靠近一些,向跑得最快的那艘比薩船迎過去。但比薩人也不是傻子,很快控制住了速度,前船減速后船加速,很快又排成了橫隊。眼看著,十艘船的橫隊很快就要與二十艘船的橫隊相遇了。
在戰場南方五公里處,玄天號上,恩斯特·費埃斯特透過目鏡看見這場景,心里發急——在戰場上的交戰雙方看來,玄天號只是海平線上一個小點,不用心看根本注意不到,而在玄天號上用固定式大倍率望遠鏡看過去,戰場上的情形卻清晰可見。
他急忙對身邊的朱涇道:“朱大人,現在情況不妙,請您趕緊出手吧!”
不用翻譯,朱涇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說什么,笑了笑,搖頭道:“費君,你也太急了,這才剛開始呢。說好的,我們送你八炮,再多的就要用金幣買了,現在就開炮,取得不了太大戰果,也太浪費了。而且,”他把望遠鏡稍往左偏了一點,“你看,你們未必就落了下風呢。”
“是么?”恩斯特聽完翻譯,一臉懵逼地趴到目鏡上,調整了一下鏡頭,然后果然看到了新的變化。
熱那亞橫隊中,左翼的格里馬爾迪家的船隊也受命前出,吸引比薩船隊的圍攻。而這次,比薩人就沒那么有余裕了,只派了十五艘船出去,本隊就只剩下二十九艘而已。
趁這個敵軍兵力攤薄的機會,熱那亞中陣的三十艘帝黨加萊船趁勢出擊,向右翼殺了過去。
此時右翼的費埃斯特船隊與比薩人已經廝殺到了一起。弩手們爬到艏樓上,一些人在下層裝箭,另一批精銳在上層射擊,不斷把弩箭向敵軍發射出去。舯部的床弩也緩慢地裝填著,向敵方射出致命的一箭…
箭矢如雨一般,在雙方船只間不斷交換著。不過,射得雖熱鬧,但由于兩方都是海戰老手了,船只和人員防護做得很到位,大部分箭矢要么落空,要么扎在舷板上,射中人員的極少極少,而且即使中了也未必能造成致命傷。
因此,想真正決出勝負,隔空對射是沒有用的,必須接舷!只有展開了接舷戰,才能真正對敵方的士兵造成威脅,才能斬殺對方的槳手,才能真正取得勝利!
占據了數量優勢的比薩人更渴望接舷戰,槳手們握緊手中的槳桿,手臂隨著身體前推后仰,推動著槳葉在水中揮動。與大食人愛用奴隸劃槳不同,意大利城邦的戰船槳手幾乎全部為自由市民,雖然成本高了些,但他們體力更強,也更有熱情,能夠將戰船催動出更高的速度。現在,船中的比薩市民們就喊著號子,汗如雨下地揮動著手臂,幾十只槳在框架結構的帶動下同步劃動,使得戰船驟然加速到近乎八節的高速,向著熱那亞人沖撞過去!
而對面的費埃斯特船隊就要謹慎一些了,他們數量只有對面的一半,盡量試圖避免接舷戰。面對比薩人的沖鋒,他們也在加速,不過卻不是對沖過去,而是對準了敵方戰船的縫隙,試圖鉆過去,避開接舷。
然而他們的努力是徒勞的,比薩人稍一收緊了船只的距離,就將熱那亞人夾住了。緊接著,船槳因碰撞時產生的巨力而折斷,艏艉樓上的士兵們居高臨下,朝對方的甲板上射出了更致命的箭矢。更有人拋出繩鉤,試圖將自己與敵船拉到一起。
“為熱那亞而戰!”尼諾·費埃斯特大喊一聲,抽出了自己的佩劍。
避讓已經失敗,現在是不得不戰的時候了!
他的座艦比周遭兩艘普通加萊船都高了一層,是個優勢,敵船沒法跳幫,只能攀爬上來,這就給了防守一方許多可乘之機。不待敵兵來攻,兩舷的弩手就搶先對敵方進行射箭壓制,射完一箭就坐回舷板后,腳鉤住弩身前端的套環,手轉著后端的滑輪,將弦上緊,又放上箭矢,起身再射箭…而弩手后方,身穿鎖子甲的勇士已經手持劍盾待命,準備對付登舷而來的敵軍。
在周遭的其余單層加萊船上,接舷戰業已發生。其中大多是比薩戰士設法跳到熱那亞戰船上,手持兵器發動了進攻。如果是單船對單船,進攻的一方往往是劣勢,而現在普遍兩對一,兩面夾攻,比薩人顯然占據了優勢。不過即便有優勢,由于交戰面狹窄,用冷兵器搏斗的雙方一時仍然僵持不下。
長矛在船上施展不開,刀劍不易破甲,斧錘短了一截又被刀劍克制…暴露的槳手被弓箭射死、被武器追殺,但也有全副武裝的士兵落入槳艙被槳手們一涌而上制服。一時間,船上不斷有人倒下,但雙方乒乒乓乓,仍然打了個有來有回。
除了挨打的,也有一艘船的熱那亞士兵在船長帶領下孤注一擲,向鄰船主動發動了進攻,倒也有了奇效。但總體來說,費埃斯特家還是處在下風上。
尼諾的座艦中,槳手們喊起了號子,將船退回去一截,又狠狠朝前方的一艘單層加萊船撞去。一隊精銳士兵登上了艏樓,準備居高臨下殺下去。
那名帝黨貴族拉斐爾此時也套上一具桶盔,手里拿著一柄短斧,跟到了艏樓上來。
尼諾瞥了瞥他,說道:“我不知道奧伯托在打什么鬼主意,但現在你我在一艘船上,我希望你好好賣力,看在圣瑪利亞的份上。”
拉斐爾舉了舉斧頭,高亢地喊道:“為熱那亞而戰!”然后又小聲道:“我自然會奮戰,但您若是想退的話,現在就可以退了。”
尼諾一愣,回頭看了看本陣的方向——果然,帝黨船只正奮力劃著槳,借助風力,快速向這處戰場接近著,眼看馬上就到了。比薩人的包圍因此而松懈,如果費埃斯特家想喘一口氣的話,是能退出去的。
但是,如果這時候撤退,那么他們顯然就成了懦夫,而收拾局面的帝黨會成為力挽狂瀾的英雄。
他又看了看自家的其余船只,戰士們仍在堅持,但已經節節敗退了,若是撤離,或許能保住一些人的性命,但…
他哈哈一笑,喊道:“熱那亞是屬于勇敢者的,而非懦夫!繼續進攻!”
“為熱那亞而戰!”滿船的士兵和槳手們發出怒吼,充滿著斗志。
很快,船身發出強烈的震動,一聲嘎吱巨響也從前方傳來——他們已經撞到敵船側舷上了!
嗖嗖嗖…!
艏樓上的弩手將一輪箭向敵船甲板上射了過去,擾亂了敵方的部署。緊接著,士兵們就從艏樓上沖了下去,對著被撞擊和弩箭打蒙的比薩人大殺特殺了起來。
但另一邊,也有另一艘敵船靠到了己船的右舷,敵兵攀過船舷,殺了過來。
尼諾手下兵力不足,只得把槳手調集了上來,臨時拿起武器與敵兵對抗。他們的武藝倒不算差,但沒有甲具,在與專業士兵的肉搏中一下子落了下風。
“讓我來!”見狀,拉斐爾離開了艏樓,舉著斧頭一馬當先地殺了過去。
他的裝備精良,身著一件祖傳的全身鎖子甲,胸肩等部位還覆蓋了額外的金屬甲片,平日里也是苦練武藝的,現在殺入戰團,很快將幾名比薩兵殺退。
可是,敵兵源源不斷地登舷,一個人還是無法改變局勢。拉斐爾被兩名老練的比薩士兵盯上,一左一右夾擊,一不小心就被擊倒在地——
正當一柄錘子砸過來的時候,“砰”的一聲,尼諾用盾牌架住了它。
“真沒想到,我還有跟帝黨并肩作戰的一天。”尼諾將拉斐爾拉了起來,然后繼續對敵兵沖過去。
“我的榮幸,費埃斯特先生!”拉斐爾起身后緊接著一個前沖,將一名攀在舷邊的敵兵撞了下去,然后又一斧頭砍在一只手上。
周圍的廝殺同樣慘烈,不過漸漸的,無窮無盡的比薩兵似乎減少了,熱那亞人的壓力減弱了下來。
“怎么了?”尼諾疑惑地問道,然后頭盔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是援兵到了?”
拉斐爾也反應了過來,飛快地奔到了左舷邊,然后欣喜地叫道:“沒錯,甲必丹大人到了!”
在西方近處海域,掛著雙旗的帝黨船隊已經加入了戰團,使得交戰雙方的數量對比一下子逆轉,戰局反倒有利于熱那亞人了!
新來的加萊船槳片急揮,沒有直接支援被攻擊的費埃斯特船只,而是徑直撞到了外圍的比薩船只上去。這些船上的比薩兵有許多攻到費埃斯特船上去了,防御反而空虛,被生力軍攻入,幾乎瞬間淪陷。而費埃斯特船上的那些比薩兵見背后受敵,軍心不穩,也因此露出了敗象。
尼諾松了一口氣,登上艏樓,再次大喊道:“進攻,為了熱那亞!”
然后,他又看著遠方接近過來的比薩軍主力,憂心忡忡地小聲道:“危機還沒結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