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3年,4月20日,立夏29日,高麗,江華灣。
搞定了馬匹的事情之后,符凱偉并沒有立刻帶著它們前往濟州島。這個季節風向不好,頂著東南風開過去恐怕得折騰一個星期以上,路上不知道得死多少馬。所以,他只是把領來的馬扔給部下,讓他們每天巡邏本土海域的時候拉上一批馬,給它們做做航海適應性訓練,自己轉頭就領著一支外交船隊去了高麗。
實際上這才是他的正常日程安排,高麗外交是他的主要職責,之前去青島找呂澤要馬只是順路罷了。
船隊規模并不大,以逐日號為旗艦,伴隨兩艘星火級,又捎帶上了王國昌的三艘商船,早就收拾妥當,很快便出發了。
高麗開京在膠州的東北方向,正如博多之于明州,無論是冬季西北風還是夏季東南風都可通行,除了臺風盛行的那陣子,幾乎全年暢通。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高麗離東海本土甚至比萊蕪都還要近,這更彰顯了開拓高麗市場的重要性。
立夏26日那天船隊出了膠州灣,三天后就到達了高麗海域,足見兩地來往之便捷。這還是要照顧船隊中王國昌的舊式商船,不然逐日號和兩艘星火級滿帆疾行的話只需要兩天就夠了。
“報告船長,經緯度已測知,東經5.4度,北緯37.7度,與高麗外海坐標一致。”
江華灣中,逐日號的艦橋上,一名海軍實習軍官放下了六分儀,另一名實習軍官迅速整理出了紙上記錄的數據,計算出了經緯度,報給了符凱偉。
測量緯度的的六分儀現在東海商社已經能自制了,只是必須由高級工匠手工打磨,產量不高,但供應海軍還是夠用。然而測量精度的航海鐘他們到現在也還差得遠,就是普通的鐘表都做不好呢,目前還不得不依賴舊時空的精確計時儀器。
“很好,”符凱偉贊許地點了點頭,“把東西收起來吧,打出信號…算了,王國昌看不懂,吹號讓他過來吧。”
不久后,王國昌乘著小船從自己的船來到了逐日號上,還不待他對烈焰級上的景象發出贊嘆,符凱偉就指著開京外海上大大小小支離破碎的群島說道:“王綱首,咱們去開京,該從哪條水道進?”
東海商社之前與高麗的貿易,都比較保守,只在西邊的傳統海港海州(高麗也有一座海港叫海州)進行,沒來過開京這里。而王國昌的路子更活一些,對此這片海域已經是輕車熟路了,他指著北邊的陸地說道:“島間水文兇險,還是沿大陸岸邊前行即可,從這里進去,拐個彎便是禮成江,進江上溯幾里地,便是開京港口了,咱們泊于彼處即可。提督的大船恐不耐淺水,在下愿在前面領路。”
這個路線與符凱偉所想的大差不差,他表示同意后又問道:“我們就這么直接進去就行了嗎?不需遣人先行通報嗎?”
王國昌回道:“現在高麗王不在開京,所以京畿防衛也不甚嚴謹,我們自去泊了,然后上岸知會大府寺即可。”
高麗的正式首都是開京,也就是后世朝韓邊界上的開城。不過自從蒙高開戰,蒙軍屢屢長驅直入,高麗王室便避禍于開京之南的江華島,甚至還升此島為江都,大有定都于此的意思。到現在,王禃雖然已經臣服于忽必烈,但仍居住在島上,沒有搬回開京。這倒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金俊等權臣為了更好地控制他,才迫使他繼續駐留在那里,實際上形同軟禁。
就算王不在京,開京仍然是高麗人經營了數百年的根本之地,繁華程度遠超高麗其他地方(當然,也只是矮子里拔高個,相比中原富地不算什么)。相比海州,這里更靠近市場,所以近幾年來直接來這里的海商越來越多。這某種程度上還要感謝蒙古人,不是他們把王室逼去了江華島,開京怎么會放任海商進來呢?
符凱偉聽了之后有些后悔,前幾年第二艦隊的策略還是保守了些啊。不過不要緊,現在開始補救就行了。于是他對王國昌說道:“那便有勞綱首引路了。”
于是,王國昌帶了自己的三艘船先行,兩艘星火級隨后,逐日號又放下了一艘縮小版的閃光級在前面探深,這才跟著前面的船隊慢慢往禮成江開去。沒辦法,烈焰級寶貝著呢,萬一磕著碰著了,多心疼啊!
雖然規模不大,但高麗國也是有水師的,這支船隊靠近岸邊之后,很快引發了幾艘高麗戰船的注意,發出一聲長號,便向這邊駛了過來。
聽到號聲后,前面的王國昌停了下來,符凱偉是來跟高麗人改善關系的,自然不想展露出敵意,于是也令逐日號停下來,只是讓水兵們提高警戒。
船上一下子忙碌了起來。四名水手去了動力中心的絞盤旁邊,在一個上士的指揮下一次連接了三個滑輪,然后把住絞盤轉動了起來,隨即三根桅桿上的帆開始緩緩降了下來。其實這個動作可以借助重力勢能,并不需要他們出力,轉絞盤只是控制一下速度罷了。剩下的人則有的開始檢查大炮,有的給火槍上了子彈,站在舷邊警戒。
符凱偉對這秩序井然的備戰流程比較滿意,又拿起望遠鏡觀察起那三艘高麗戰船來。
這三艘船不算小,形制與南宋常見的四百料戰船相仿,船身瘦長,應當是平底淺水船型。船體兩側有多根長槳伸出來,船舷護板很高,上面留有射箭的方孔,甲板中央還有高聳的箭塔式船樓。樓頂一根桅桿,艉部又有一根桅桿,都掛著正統的方形硬帆。雖說現在看來已經落伍了,但放在冷兵器時代還是一款合格的戰船,畢竟能護得王室在江華島茍延殘喘,高麗水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當然,在東海海軍看來,它們并沒有什么威脅。
三艘高麗戰船慢吞吞地趕到了東海船隊附近,先是與前面的王國昌交涉了一番,不知道王國昌跟他們說了什么,總之兩艘船就留在外圍,另一艘掛著彩色旗號的戰船朝逐日號劃了過來,停在了離船百米外的位置,又放下一艘小艇,載著幾人繼續朝逐日號劃過來。
符凱偉放下望遠鏡,對身邊一個實習軍官說道:“周信,你去叫上李浩民,去接待他們一下。看看他們的態度,如果不客氣,那么你也不能丟了面子,但若是他們沒找什么麻煩,便客氣點,該送點紀念品就送,不卑不亢,先禮后兵,明白嗎?”
實習軍官制度是東海軍近幾年軍校開始有了成果之后建立起來的制度,也就是將應屆軍校生派到正式軍官身邊,協助他們處理一些事務,同時也學習指揮和戰場經驗,等到有了一定經驗之后,再給予正式軍銜放下去帶兵。
目前看來,這套制度運行還算良好,這個周信就是符凱偉很看重的一個人才。他是膠州某海商家族的庶支子弟,家教很好,被家里送去了黃島海事學院就讀,表現突出,在62年畢業的那一屆中綜合評定為第5名,所以得以在新銳的烈焰級上實習。實習表現也很好,符凱偉準備過段時間找個機會就把他放出去歷練一下。
高麗那邊乘小船來的人級別不可能太高,遵循外交對等原則,符凱偉自然也不會屈尊迎逢,就指派了周信過去接待。這倒不是他好面子,而是外交的潛規則,你要是過于禮賢下士了,說不定對方反而因此看輕了你呢!
“是!”
周信雙手接過符凱偉遞給他的一個小布袋,便下到船艙里面,叫了一個穿著不倫不類的陸軍制服的中年男子上來。此人身材比較高,理著常見的東海式短發,上了甲板之后一直眨巴著眼看著周圍的新奇景象,直到周信跟他簡單講了現在的情況后,他才看向逐漸靠近這邊的那艘高麗小艇,昂首挺胸做出一副自信的做派來。
此人原名李憨兒,現名李浩民,原先是高麗水手,當年撞了大運被東海海軍俘虜,后來在東海本土當了幾年長期契約勞工后鯉魚躍龍門成了正式勞工,后來又成家立業,成了一名優秀東海公民。今天他在這里,是因為符凱偉需要幾個翻譯,就把當下已經學了一口流利漢話的他給征來了。
不久后,高麗小艇到達,幾個水手放下繩梯,將他們拉了上來,然后站到一邊排成一排警戒起來。
三個高麗軍將從繩梯上爬了上來,其中領頭那個披著簡易的皮甲,看上去是個低級軍官,后面兩個光腳赤膊,只是普通水手。他們剛才看著巨大的逐日號就有點發怵,現在上船之后,不免地被船上現代化的景象所震懾,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信見他們這一副土包子的樣子,便帶著李浩民主動迎了上去。
李浩民成了東海人之后,自覺已經比先前的同胞高了一等,現在看到老鄉,更是優越感橫生。他走到人前,正回憶著當年家鄉老爺們的做派,想著該用什么詞開口,那邊的高麗軍官便主動用半熟的漢話開口了:“這,這可是東海國的封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