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不離的眼神有些微妙。
婺秋穿得霸王戲服,這般瞪眼,委實有些詭異。
“噫!想當年,俺項羽乎!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不搭理龍不離,婺秋翻翻眼皮子,順著那臺詞兀自唱了起來。
尖細順著山谷飄蕩,聽得龍不離渾身一抖。
沒唱過戲的,和唱過戲的,一聞便知。這般嗓子出去,必會丟人現眼,成了瘋魔。
龍不離看看閉眸開始忘乎所以,引吭高歌的婺秋,默默轉身退開一大段距離,掐訣施來陣法,隔斷前者的聲兒,而后開始琢磨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練好。
丈二摸不著頭腦時,龍不離忽而抬頭看向那卷竹簡,眼底一抹流光滑過。
竹簡迸出一抹光亮,融入龍不離的腦海。
“以空谷回蕩之音,練戲劇之妙聲。例如下。”洛歌溫和的聲音驀然響起。
“月色雖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聲,令人可慘。只因秦王無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靈,使那些無罪黎民,遠別爹娘,拋妻棄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爭何事,贏得沙場戰俘寒。”委婉綿綿的曲調從腦海打著旋響起,以無數小字兒匯成一段戲腔,聽得龍不離一陣發愣。
洛姐姐唱的戲,還挺有韻味兒的。
清清嗓子,龍不離站在山谷邊,運轉周天,嘹亮唱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婉轉圓潤,卻不大熟練的腔兒從喉嚨里緩緩迸出,順著空氣走出陣法,融進四方,在山谷回蕩開來,真是驚煞了人眼。
婺秋聽得旁頭龍不離的戲腔,驀然一呆,下意識地停下來側頭望去,聽他唱著。
這呆子唱戲還挺有天賦的嘛。唔,不行不行,才不要輸給一個人族,還是一個半天不肯笑一笑的呆子!
不服輸的勁兒一上來,婺秋便記起洛歌先前的話,連忙抬頭看向那竹簡。心念間,一抹流光自眼底滑過。
“噫!想當年,俺項羽乎!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一段戲腔兒和著空靈的聲音融進婺秋腦海,叫后者如同龍不離一般,狠狠地愣了起來。
這洛歌甚么時候會了這戲腔?
她鼓起腮幫子,眉間閃爍過濃濃的不爽。可奈何字正腔圓的調,口齒清晰的曲,卻又叫她不得不承認,洛歌唱得比自己好。
罷了罷了,還是快些練罷。
搖搖腦袋,婺秋學著龍不離的樣子,轉身到那山谷旁頭,繼續開始唱起來。
一月后。
大抵是認真起來的緣故罷,二人的聲音由粗糙開始逐漸變得細膩起來,卻也不尖,聽著叫人不覺得難受。只不知為何,他二人便這般唱著,走動著,竟是絲毫疲倦也不曾有得。
洛歌每隔一月便來考核二人一次,二人由最開始的不知所措,慢慢轉為熟練,慢慢轉為生巧。
一晃,虛境內已是經年后。
洛歌走入門內,遙遙地看到兩人搖頭晃腦,咿咿呀呀地唱戲,戲音婉轉綿延,在山谷回蕩,煞是好聽。又不時走動來走動去,撫動水袖,轉身丟個眼線,眉若溫婉含情,身若簌簌流水。細細一看,有模有樣,已然有了角兒的態度。
“洛姐姐!”龍不離聽聞動靜,轉頭瞧見洛歌,面上帶著一分歡喜,走過去學著女嬌娥的模樣,聲音嬌嬌柔柔,“奴家給洛小哥兒請安。”而后恢復男兒聲,清淡的聲音比昔日溫和了許多,“姐姐,這般聲音如何?”
“鐵杵磨成針,功夫自然成。小阿離能放下男女身段,已然不錯。”洛歌微微一笑,抬眸看向不遠處的婺秋。
這幾載唱這霸王別姬,參透其中深意,叫婺秋毛躁的性子一下子落入潭兒深處,沉靜了下來。沉靜下來過后,靈性仍在,由那雙明媚的眼便可瞧出來。
“洛洛,可以出去了么?我都快憋死了!”婺秋也走了過去,目光埋怨。
在虛境里這些年,通過與洛歌的相處,婺秋意識到洛歌是一個骨子里帶著尊嚴的人,便似離螭哥哥一般。她倔強高傲,光明磊落,才不會做出插人一手的事。好吧好吧,她喜歡祁哥哥便喜歡祁哥哥吧,反正祁哥哥還是和云華姐姐最配。
于是她放下了對洛歌的成見,待她友好起來。
只有一點,她仍是有些不大舒服的,便似心里有些疙瘩。
那便是 “洛姐姐,過些時候出去了,姐姐再教我一遍龍鳳劍法罷。這么久過去,我只顧著練習唱戲,都生疏了。”龍不離眼底閃著濃濃的亮色,與那滿身清冷的氣質一點也不相符。
“好。過會唱罷,便出去將那指骨歸還了吧。”洛歌頷首。
婺秋的眼底暗暗沉沉一片。
他對自己從來都是清清冷冷的,唯有對洛洛時,眼里才能染上不沾一絲污垢的笑。
她哪里曉得,龍不離對洛歌這般親切,全然是因為那層血脈的緣故罷了。至于當事人龍不離,他自是也不知的。
二人隨著洛歌踏出虛境時,瞧到不遠處靜靜沉睡的自己,這才發現自己進去時,只是靈魂入內,而他們的身子,一直陷入一種打坐冥想的狀態。怪不得他二人經年累月,卻是不感疲憊,原是因著靈魂體的緣故。
魂魄入體,活絡一番筋骨后,婺秋率先起身,迫不及待地開口問:“洛洛,那黃員外如今身在何處,且帶我去見他吧。”
“我便不去了,那是你二人的事。我可不想橫插一手,再生因果。”洛歌搖搖頭,轉頭看看旁頭的軒轅云景還有洛天,神色里多了一抹長輩的慈祥,“我還需要指點阿景還有小天。你們且去罷。出了這城,西行百里見一農戶,問那農戶討個瓜兒,與他些銀子,他便會告訴你黃員外家在何處了。”
龍不離曉得洛歌的卜算,婺秋聽龍不離講過,只是半信半疑地瞅瞅洛歌,而后待前者朝洛歌作揖拜過,跟緊著離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