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幽界帝君帝后才不惜重金,花了大價錢,從單御權那里買來了九轉斷情散和九轉絕情丹,強行斷掉了祁酒的情根。
殊不知,十數年后,祁酒仍因情緣而魂飛魄散。
云酒蘇醒后,天道認為其對祁酒不公,便將詛咒轉到了同祁酒幾乎一模一樣的云酒身上。
也便是說,此時的云酒沒有因情而殤,而立之年的云酒,仍會因為情而隕落。
“囚月血誓并無化解之法,也并非所有的囚月血誓,都無化解之法。如此諸類,以等價之物償還詛咒之怨,即可破開詛咒。”孟婆說罷,便是滿室的寂靜。
“所謂等價,便是指一命換一命罷。”洛歌忽而開口。
孟婆頷首。
洛歌眼角忽而溢出一縷苦澀。
她望向沉默的祁酒,緩緩一笑:“實不相瞞,阿酒,早在先前,我便做過一個夢。夢中,我夢到你在混沌星河,離開了我。非是墮入黑暗,而是消散世間。”
祁酒眼瞳一抖。
在先前,他也曾做過一個夢。
夢中…他也看到了蘇蘇化成人間的風雨了啊。
“若你要一命換一命,來換我的生。那么,我現在就叫自己命數斷盡,同你斬斷情緣,叫你忘了我,叫我再不復生。”祁酒忽而抬眸,以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望向洛歌。
洛歌身子一顫。
“叫我忘了你,和看著你離我而去,是一樣痛苦的。阿酒啊阿酒啊,你明知道,明知道…我舍不得你。”眼眶染起一層紅暈。身子一震,洛歌睜大了眼。而后搖頭苦笑一聲,轉身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離開。
羌棣擔心洛歌會出什么事,忙跟了上去。
洛天緊隨其后。
龍不離本想跟上去的,只是忽而看到了一抹身影,便頓住了腳步。
“見過神上。”他低頭,俯首作揖。
“小殿下不必多禮。”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
龍不離抬眸,入眼一襲白衣,一雙銀眸如雪。
這個滿身清冷的女子,總歸是一點都不食人間煙火的。
岑禾看著孟婆,看著突然頹然下來的祁酒,緩緩啟唇:“還是讓她知道了。”
“神上早晚會知道的。若是在他離去那一刻,才知道他當年為自己燃盡涅槃之火,怕是要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云寂神上,也莫怪老婦多嘴。”孟婆淡淡啟唇。
祁酒搖搖頭,聲音輕輕:“不怪婆婆。”這是命,他誰都怪不得。
“這么久了,還是走不出來么,師娘。”岑禾又看向孟婆,目光一動,聲音也輕了許多。
早在孟婆出現的時候,她便也緊隨著來到凡界了。
聽得孟婆講的那一番故事,岑禾便不自覺想起了千萬年前。
一聲師傅,一生師尊。
他是她的劫,亦是自己的劫。
師尊隕落在了千萬年前,是她一世的意難平,也是師娘一世的意難平。
師尊…
若是如今在世,生得容顏許是會和羌棣那廝有一分神韻的。
也難怪師娘看見現下沉靜下來的羌棣時,會恍惚分神呢。
記憶中,師尊一襲白衣站在月光之下,一雙銀眸如雪。
師娘亦是一襲白衣,坐在庭院之中,懷抱玉兔兒,神情溫婉——他們瞧著像是一對天的杰作,那般般配。
可是天妒怨不得人。
師尊去時極慘,師娘帶著師尊的尸首回蠻荒時,一夜發白。
師尊是師娘心頭,唯一的溫柔。
那一年師尊去后,師娘便去了陰間,極少出來了。
她說,八百里黃泉是接引亡魂的地方,她不相信他堂堂一個祖神就這么魂飛魄散了。她要等他,總有一天她會等到的。
她說,彼岸花的大紅,既是亡魂的鮮血,也是她的心血。
那彼岸花啊,像極了一件火紅的嫁衣,她守著花叢,守著他們如絲縷般的姻緣——塵緣樹上,她和他的姻緣并未斷盡,這也是她堅信師尊并未真的魂飛魄散的原因之一。
“都過去那么久了,我早已放下了前塵恩怨。現在,老婦不過一介黃泉接引人。”孟婆收了陶碗,看向祁酒,和藹的眼多了一抹深邃。
“神上該去勸勸她。”
祁酒搖頭:“當我把話說出口的時候,我便知道這次傷到蘇蘇了。她最恨食言撒謊一輩,我騙了她兩次。”
他垂著頭,眼中滿是失落無奈。
蘇蘇難過,他何嘗又不難過。
他這一生,也許再無往后,也只有這么十幾個年頭了。
一想著再不能伴在蘇蘇左右,他便恨自己的命如此多折。
蘇蘇呀蘇蘇呀。
祁酒重重嘆出一口氣,那些被壓著的煩躁在這一刻盡數傾瀉了出來。
“有些事情,結束了未必便是結束,許是另一種新的開始。”孟婆聲音溫和了一些。
隨后,她說出的一席話,叫祁酒錯愕,而后緘默。
那一雙眼逐漸變得深邃,旋即煩躁消逝。
“婆婆說的對,結束了未必便是結束。只是…幾成之算?”祁酒忽而又問。
“若得一縷氣息,便是十成。神上大抵忘了,帝神并非只是帝神,她從何處來?”孟婆的眉眼忽而彎了起來。
祁酒一怔。
蘇蘇從何處來…
“她從陽光來。”岑禾忽而啟唇,答了孟婆的話。
“對,她從陽光來。”孟婆眼角的笑容越發多了。
她…從陽光來…
祁酒怔了小片刻,終于回過了神。
他也不再猶豫,當即起身下榻,化作一道流光離了開去。
話說洛歌,自打化作流光離去,只是片刻功夫,便使了靈珠的力量來到凡界邊緣。
望著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海,洛歌抿著唇縱身躍了進去。
她閉著眼睛,任由潮流忽卷忽舒,卷著自己奔向大海深處。
昏暗夾雜著窒息的感覺緊隨而至。
若是在這一刻沉淪進了黑暗,是不是一切煩躁都會忘得一干二凈了。
很累啊。
“姬云蘇你瘋了!”
不知是誰大喊一句。
耳畔隱約傳來撲通一聲。
洛歌勾了勾唇,仍舊是閉著眼睛。
她沒瘋,卻也快瘋了。
在知道真相之后,她便覺得天昏地暗,一切都不美好了。
那些堅定的信念,那些血海深仇在那一刻全部被她拋之身外。
她累了,真的累了。